20世纪30年代自由主义者对中国共产党的批评与指责
在提到现代史上自由主义者的政治倾向时(注:关于现代自由主义的研究,参见胡伟希等著《中国近代自由主义思潮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许纪霖编《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论》下卷,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版;彭明主编《近代中国的思想历程》第九章,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吴雁南等编《中国近代社会思潮》第四卷第十五编第二章,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陈哲夫等编《现代中国政治思想流派》下卷第十七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9年版等著作;及章清:《胡适派学人群与现代中国自由主义的趋向》,《史林》1998年第1期;雷池月:《自由主义与中国知识分子》,《东方文化》1999年第3期;雷颐:《近代中国自由主义的困境:30年代民主与专制论战透视》,《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3期;杨国荣:《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中走向容忍:论作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胡适》,《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1期等论文。),一般人常常说他们既不满于国民党,又反对共产党。然而,对于不满和反对的内容,以往的研究似乎并不怎么深入。本文拟以自由主义者所办的《独立评论》中的文章为主,来探讨一下30年代自由主义者是怎样批评和反对中国共产党的,从而有助于认识自由知识分子在现代历史上的政治特征。 一 台湾学者陈仪深说:“吾人从《独立评论》中可以发现许多谴责国民政府、谴责地方势力的文章,却很难得找到一篇谴责中共的文章”。[1](p45)事实并不尽然,《独立评论》上专门批评中共的文章确实很少,但是找出“几篇”似乎也不怎么困难。周炳林的《我对于中国共产党的批评》,即是专门从学理上批评中共的文章;古舞的《救救四川!》、鲁学瀛的《四川危机了!》和贾问律的《绥宣失陷及其收复》等,则是从看到的“事实”上谴责中共的文章。其实,《独立评论》中批评和指责中共的地方也是不少的。 30年代,在国内政争之外,又多了日本侵略这样一个严重外患的环境。《独立评论》作为“九一八事变的产物”[2](p135),其政论文章一个鲜明的共同倾向,是把“国家的生存”放在第一位。“中国现当一严重之关头,御侮为第一大事,统一的政府团结的人心为最急需。无论任何主义均当先有其立足之地,方可实现其计划,民族主义实为世界主义之先驱。”[3](p19)基于对国家生存地位的担心,这些自由知识分子急切地希望国内各种政治势力暂停内争,集中力量,一致对外。陶希圣说:“大家应当对各党各派,劝告他们舍弃成见,在救国的一点上开诚合作。”[4](p49)天津《益世报》上有文章指出,“对外是中国人与日本人的生存竞争;对内是中国人与中国人的主义竞争”,“民族生存竞争上,不能谈妥协,同族的主义竞争上,尽可谈妥协”。因此,主张国民党“尽可公开的大胆的与共产党负责领袖,谋有条件的政治妥协”[5]。 这些作政论的知识分子,更是经常以民族危亡来“提醒”共产党。胡适指出,“在中国的现状之下,国家生存的问题没有办法之前”,土地、生产分配等问题,都是无法解决的。“革命是为什么?岂不是为了要建立一个更好的中国”,但是,“国家若陷入了不能自存的地步,外患侵入之后,一切社会革命的试验也只能和现存的一切政制同受敌人铁蹄的蹂躏,决不会有中国亡了或残破了,而某地的赤色革命区域可以幸免的”[6](p6-7)。陶希圣劝告社会主义者,“在侵略急迫的时候,还应当为了民族运动停止社会运动的阶级分裂趋势。我以为中国的社会主义者应了解民族主义的现实意义”[4](p49)。 丁文江认为,如果共产党继续进行武力革命,“无论革命的目的和成绩如何纯洁--不但日本进一步的侵略,无法抵抗,而且国际上一定要发生不利的变化”[7](p2-4)。他若有其事地说:“我敢预言,共产党如果到了南京,日本兵一定要到上海。那时候至少英国要赞成他,也许加入干涉……是否值得为不可捉摸的世界革命,把中华民国送到帝国主义的日本手里!”[7](p2-4)当时,这种以民族危机要求共产党暂停武力革命的呼声相当普遍,《大公报》上也有文章说:“今日共产党人如欲于日祸滔天之会,加紧赤化,是速中国之亡也!待国亡之后,从而实现理想,是又操术之奇忍奇险,万万不可信赖者也……共产党亦要国家,需舞台,此时自应停止破坏工作,一致对日!”[8] 然而,当国共两党都无休战的愿望,而外患又日益急迫时,作为主张“有政府”的自由知识分子(注:罗隆基曾说,“有政府总比无政府了胜一着”,见罗隆基:《论中国的共产--为共产问题忠告国民党》,《新月》3卷10期(1930年12月),第1-18页;傅斯年曾说,“中国现在要有政府”,见傅斯年:《中国现在要有政府》,《独立评论》5号(1932年6月19日),第7页。),往往把本来“不偏不倚”的态度,转而向国民党倾斜。因为在他们看来,尽管国民党政府不尽人意,但是作为国际上承认的政府,作为国内最有势力的政治力量,所以最有可能形成一个“稳定的重心”。傅斯年说,“中国政治若离了国民党便没有了政府”[9](p7);任鸿隽对此表示认同说,“现在的国中,没有第二个组织可以代替国民党来组织政府”[10](p3)。这大概是当时一些自由知识分子的共识。《大公报》的主笔王芸生也认为,“我们国家在政治上只有国民党是一个中心势力”,因此,抗日和建国的“领导权,无疑的,现已落在国民党及国民政府的手上”,那么,“在统一的组织之下,是不容许有一个以上的政府一种以上的军队的”[11](p3-8)。这样,他们就常常带着一种“统一”和“破坏统一”的眼光,去审察国内的政争,并且很容易把内战的责任,推向国民党以外的政治势力。 蒋廷黻指出:“统一的势力是我们国体的生长力,我们应该培养;破坏统一的势力是我们国体的病菌,我们应该剪除。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国家存在与不存在的问题,不是个哪种国家的问题。”[12](p5)胡适明确地表示反对一切内战:“近几年来,大家滥用名词;明明是内战,偏叫做护什么的革命,或叫做倒什么的革命……凡用武力来伸张私人或党派的意见,凡用武力来谋政治纠纷的解决,凡用武力来压迫清除政治上的异己者,都是内战,都是应该废止。”[13](p3) 在“福建事变”发生以后,胡适深感痛心地说:“在这个时候,无论打什么好听的旗号来推翻政府,都有危害国家的嫌疑?危害国家是不会得着大多数人的同情的……必须先保存这个国家;别的等到将来再说!这个政府已够脆弱了,不可叫他更脆弱;这个国家够破碎了,不可叫他更破碎。‘人权’固然应该保障,但不可抗着‘人权’的招牌来作危害国家的行动。‘取消党治’固然好听,但不可在这个危急的时期借这种口号来发动内战。今日最足以妨害国家的生存的,莫过于内战;最足以完全毁坏国家在世界上残留的一点点地位的,莫过于内战。无论什么金字招牌,都不能解除内战的大罪恶!”[14](p4) 这样一种看问题的方法自然也适用于对待共产党,作为致力于武力推翻国民党政府的共产党,自然也被看做“妨害国家生存”、“破坏统一的势力”。一位颇带情绪的作者说:“共党,虽然可以看作社会腐败的一种反响,但是他们摧残国家元气的罪恶是无可宽恕的。”[15](p3)《申报月刊》上也有文章认为,共产党的“存在和延续,是现行政系统下一个矛盾的对垒形态,亦为中国特有象征,不多见于世界其他各国。在整个国家机体运用效能上,此种特象是一种破坏统一,滞塞效率,矛盾冲突的有力桎梏”[16](p85)。 即使把共产党看做国民党“政敌”的丁文江,在考虑抵御外患时,态度也明显地不能一视同仁,“‘国未有心腹之患未除而能抵御外侮者’这当然是常识,任何人不能否认的”。他明确表示,共产党若无休战的可能,“仍然要贯彻武力革命,趁外患危急的时候,扩张他的地盘,我们应该赞助政府以全力扑灭他,因为要不然国家必不能抵抗外侮。等到中国亡了,中国的共产党又岂能单独生存?”[17](p2-4) 有人则更直接地支持国民党的“攘外必先安内”政策,认为“清共剿匪以防后顾之忧,在国防上着想,固是必须做的事”[18](p6)。蒋廷黻说:“‘先剿匪,后抗日’:这是当然的步骤……我们惟一的出路在于未失的疆土的整理,而整理的初步就是共产党的肃清。”[19](p5-6)他极力维护国民党中央的“权威”,“共党如组织政府,或以武力反抗中央,中央势必以武力消灭之。中央若成中央的话,凡以武力反抗者,中央必以武力对付。关于这一点,我们必须拥护中央”[20](p18)。 事实上,在国民党之外的舆论界,虽然大都从政治上着眼支持“攘外必先安内”,所谓“武力抗日,政治清共”[5]。但是,相当一部分舆论对国民党军事上的“攘外必先安内”,也表示理解和支持:“夫以中国国难之深,救亡之亟,不幸共祸严重,危及民族根本,三年以来,政府倾全国之兵力财力,从事剿匪,揆之攘外必先安内之旨,诚有其不得已之苦衷。”[21]“国家欲御外侮,首需肃清匪祸,修养国力,是则安内即以攘外,事实所在,不容否认,故吾人尤望湘粤健儿奋勇勿懈也。”[22]甚至有人希望国民党尽快完成“安内”,以便对付日益严重的外侮:“吾人希望政府鉴于对外情势之严重,结集国力之急需,务尽最短时期,将西北匪祸,彻底解决”。[23]这种舆论环境自然也影响到《独立评论》的作者对国共政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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