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自由主义者对中国共产党的批评与指责(3)
毛子水说,“就令共产主义是中国现在的出路,现在中国所谓共产主义的行动,我亦不敢赞成。”“民国二十年来的内乱不已,至于民不聊生,一部分亦是因为当时主张革命的人要假手军队以求速效的缘故”[30](p17-18)。毛子水的意思是武力革命不但难以成功,而且其革命的结果可能并不理想,甚至事与愿违。 蒋廷黻基本上也持这种观点,认为中国已经不起革命,“假如我们说,我们有个真实为人民谋利益,为国家求富强的革命党,他能济事么?在现今割据的环境之下,他能以全盘精力来改造社会么?他断然也是不能的……我们中国近二十年为革命而牺牲的生命财产,人民为革命所受的痛苦,谁能统计呢?……在中国近年的革命,虽其目的十分纯洁,其自然的影响是国权和国土的丧失。我们没有革命的能力和革命的资格。在我们这个国家,革命是宗败家灭国的奢侈品。”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引用西方的格言说,“更好的往往是好的敌人。中国现在的所谓革命就是建国的一个大障碍”[12](p2-5)。 《独立评论》的社员翁文灏,同样反对一切武力斗争,并且在这一点上明确地表示站在国民党一边。他说:“我们必须严厉禁止武力扰乱。只要不作武力扰乱,无论何种意见皆可自由发表,一用武力扰乱,无论何项人物皆应明正典刑。”不过,他也认为,“政府机关必须有一个固定而不需用武力扰乱的方法,可以使当局者及时引退或应时上台”[31](p3)。 反对共产党的暴力革命,几乎是所有自由知识分子的共同主张。之所以如此,除自由主义的立场及前面说的原因外,似乎还有一个对个人安危的担心。据斯特朗回忆,1927年,当胡适在回国的船上谈起国内政局时,“他对中国工农群众暴风骤雨式的革命要求感到担忧。他相信湖南农民正在‘杀戮每一个有大学学位的人’的谣言”[32](p9)。他对“谣言”的相信,表明他担忧的其中之一就是革命成功后的个人安危。 傅斯年对这一点说得最形象,“共产党是出路吗?平情而论,果然共产党能解决中国问题,我们为‘阶级’的原故,丧其性命,有何不可。我们虽不曾榨取劳苦大众,而只是尽心竭力忠其所职者,一旦火炎昆冈,玉石俱焚,自然当与环东西们同归于尽,犹之乎宋明亡国时,若干好的士人,比含官污吏还死得快些一样子。一从大处设想,则知如此运命真正天公地道,毫无可惜之处。所以我们是不应以个人之前提论这事的。”[33](p2-3)虽然傅斯年这样声明如果共产党能解决中国问题,自己甘愿“丧其性命”,并说“毫无可惜”,但是这恰恰表明“士人”潜意识里,对革命可能危及个人生死的担心。 即使不担心个人的生死,他们也感到,在共产党所要建立的“阶级专政”社会里,找不到像他们这样主张“自由”的人的位置。早在1926年,胡适就曾说,“我是不信‘狄克推多’制的……这种制度之下没有我们独立思想的人的生活余地”[34](p49)。民主政治是多数自由主义者的主张,而在他们看来,共产党则是反民主政治的,“共产党以‘社会革命’为目标……社会革命阶级革命也,故主张阶级斗争与阶级独裁,而反对普通民主政治”[35](p12)。他们“认定国家乃为全体国民而存在,国家主权应属于全体国民,不应为一个人,一党派,或一阶级所垄断”,因此,他们“反对共产党的阶级专政”[36]。 他们认为,“共产党一旦得势,政治上‘党治’的方式,自然是一丘之貉。在我们爱护自由,崇敬平等,坚信民主政治的人,对国共两党的党治,最少是一视同仁”[37](p18)。有人甚至说,“一党专政,已经把国民党的政治生命切断了。阶级专政,我认为同样地要把共产党的政治生命断送”[38](p2-3)。 在傅斯年看来,即使共产党能够取得“专政”,也无“建国”的能力,“共产党自身的力量也正有限,以我前者同共产党共事的经验论,不能不觉得他们也是感情的发泄,而并无建国之能力,所做的工作很多还是洋八股……共产党之一朝攫得政权虽可能,而共产党之建国是办不到的。”[33](p2-3)这里提示了近代社会存在的一种较少注意的现象,即精英知识分子和革命家相互看不起,精英知识分子看不起革命家的“缺知识少训练”,革命家看不起精英知识分子的书呆子气(注:1945年,傅斯年在延安与毛泽东会谈时,曾自比陈胜、吴广,而把毛泽东、蒋介石比作刘邦、项羽。临别时,毛泽东录用唐人的诗赠一条幅,其中有:“刘项原来不读书”(参见李泉:《傅斯年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年版,第267页)。这当然可以说是毛泽东的“自谦”,但这句诗所蕴含的另一面是:读书有什么用?)。由此,形成了观念人物和行动人物的分离。这种分离很容易导致精英知识分子远离革命,而革命家在取得成功后,则不用精英知识分子。 值得注意的是,在20年代,一些自由知识分子反对中共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是“亲苏”、“俄化”和“赤化”(注:1925年,北方自由知识分子在《晨报副刊》和《京报副刊》上,进行了一场针对“苏俄”的“反赤化”大辩论,当时所谓的“赤化”就是“俄化”,见章进编《联俄与仇俄问题讨论集》(上),北新书局1927年版。)。而到30年代,几乎没有人再批评中共对苏联的仿效,反而批评中共与苏联的“不同”。徐旭生说,要实现共产主义,“必须将生产的组织集中起来。专从农业来讲,想巨量的生产,以增加农民的福利,必须使农业工业化……中国的共产党,为争夺民众起见,暂时行了分产的办法。现时出无限的代价,费巨大的牺牲,由不平均产,达到了分产。将来由分产想要走到集产,恐怕还需要再出无限的代价,费巨大的牺牲”[39](p10)。在徐旭生看来,中国共产党的土地政策与苏俄的“集产”并不相同,因而不利于“农业工业化”。 对此蒋廷黻说得更明白:“无论如何,赤区的经济制度与俄国的经济制度不同。在赤区内,土地革命的结果产生了无数的小地主,实行了耕者有其地。俄国所行的是集耕制度,不是分耕制度。……共产党在江西不但没有实行集耕,并且把所有提倡集耕者看作过激分子,捣乱分子,反革命。……关于商业,苏联绝对实行国营;赤区则维持贸易自由。我在莫斯科仔细把中国各赤区的情形研究一下,觉得中国共产革命,除标语及党的组织外,象俄国革命的很少。”[20](p17-18)由反“俄化”到责备共产党并没有实行“俄国所行”的制度,知识分子的这种心理很值得研究。 《独立评论》周围的一班知识分子,对中共的批评大都着眼于学理的层面;而在反对中共的实际措施上,尽管在外患严重的情况下,可能有时对国民党的“剿共”表示一定程度的同情,但是他们在根本上却不赞成使用武力,而主要强调“釜底抽薪”的方法。早在1927年,胡适在一次演讲中就提出,解决中国赤化问题的惟一方法,就是赶快促进物质进步[40]。《独立评论》中的一篇文章指出,“唯一的抵制革命的有效办法,不是压迫,不是查禁,而是消灭革命发展的条件”[41](p12)。 对于这一点蒋廷黻鼓吹最力,他说:“唯一防止共产革命的方法就是建设一个比共产主义还好的社会。”[42](p8)现在防共,“唯一的方法在于自己社会经济的健全化”。在他看来,“解决农民问题,实行耕者有其地,那就等于打预防针。预防针打好了,共产主义的病菌就不能入了。农民所要的是土地,不是共产主义。农民得了土地以后会变为防共的冲锋队”。他感慨地说:“中国的共产军,站了少数的偏僻县,外无军器的接济,内无工业和其他特殊富源,竟能与中央军抵抗这多年。这不是值得我们研究吗?红军战斗力的发动机究竟在哪里呢?”他研究的结论是共产党能够解决土地问题,“红军作战的能力来自‘农民乐为所用’”[43](p4-5)。对此胡适也是表认同的,并希望国民党能够采取同样的措施,他在该文的《编辑后记》中说:“六中全会快开了,我们希望衮衮诸公,对于打预防针这个问题,不要轻轻放过。”[44](p19)可以看出,胡适等人对共产革命所持的,是一种防范于未然而避免其发生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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