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朝亡国时的开封之战 天兴元年初的三峰山之战,金军主力被歼,其亡国的命运已不可免。然而出人意料者,是在当年的开封守卫战中,金军却仍然抵挡了蒙古军的猛攻。当时元太宗窝阔台和其弟拖雷“住夏于官山”,“留速不台统诸道兵围汴”〔98〕,速不台当然是著名的宿将。 当年三月,蒙古军兵临城下,金哀宗命曹王完颜讹可出质〔99〕,但蒙古军依然攻城。金廷商议如何守城时,“朝臣有言,里城决不可守,外城决不可弃”。因为如果蒙古军“先得外城,粮尽救绝,走一人不出。里城或不测可用。于是决计守外城,时在城诸军不满四万,京城周百二十里,人守一乳口尚不能遍”。经多方搜罗,“得四万人,益以丁壮六万,分置四城。每面别选一千,名飞虎军,以专救应,然亦不能军矣”〔100〕。此处又说开封城周长一百二十里,自然是错讹的。 据刘祁说:“北兵树炮攻城,大臣皆分主方面。时京城西南隅最急,完颜白撒主之。西隅尤急,赤盏合喜主之。东北隅稍缓,丞相完颜赛不主之。独东南隅未尝攻。”〔101 〕上引记载大体介绍了金方的防御兵力和部署。蒙古军的进攻方位主要是开封城西南,而一百多年前金军攻破开封时,却专攻东南。按《元史》记载,“塔察儿复与金兵战于南薰门”,郭侃“从速不台攻汴西门”〔102〕。 他们应是攻开封南城和西城的蒙古将领。但蒙古军的兵力和部署缺乏具体记载。 蒙古军攻城,主要用炮。“破大硙或碌碡为二、三,皆用之。攒竹炮有至十三梢者,余炮称是。每城一角置炮百余枝,更递下上,昼夜不息,不数日,石几与里城平。而城上楼橹皆故宫及芳华、玉溪〔103〕所拆大木为之,合抱之木,随击而碎。”但开封外城, 据“父老所传,周世宗筑京城,取虎牢土为之,坚密如铁,受炮所击,唯凹而已”。为保护楼橹,金军“以马粪、麦秸布其上,网索旃褥固护之。其悬风板之外皆以牛皮为障”。蒙古军又“以火炮击之,随即延爇,不可扑救”,这是使用火药兵器的记录。蒙古军最初“立攻具,沿壕列木栅,以薪草填壕”。他们“驱汉俘及妇女、老幼负薪草,填壕堑,城上箭镞四下如雨,顷刻壕为之平”。在这场残酷的攻防战中,主要还是无辜平民的牺牲。蒙古军后来又在“壕外筑城围百五十里,城有乳口、楼橹,壕深丈许,阔亦如之,约三、四十步置一铺,铺置百许人守之”。为了攻城,蒙古军“又为牛皮洞,直至城下,掘城为龛,间可容人,则城上不可奈何矣”〔104〕。由此看来, 他们的攻城兵器和战术,与百余年前金军攻开封城时相比,没有多大差别。 金军的守城兵器有箭矢、炮石之类,“龙德宫造炮石,取宋太湖、灵璧假山为之,小大各有斤重,其圆如灯球之状,有不如度者,杖其工人”。完颜白撒“主西南,受攻最急,楼橹垂就辄摧,传令取竹为护帘”〔105〕。北宋末宋徽宗居住的龙德宫至此近乎全部拆毁, “其楼亭材大者,则为楼橹用,其湖石皆凿为炮矣”,如前所述,所剩下的唯有无法拆毁的熙春阁。〔106〕守城的金军在火药兵器方面有所发明, 震天雷和飞火枪是威力较大的火器。金兵用“铁罐盛药”的震天雷烧蒙古军的牛皮洞,“顺城而下,至掘处火发,人与牛皮皆碎迸无迹。又飞火枪注药,以火发之,辄前烧十余步,人亦不敢近”,蒙古军“惟畏此二物”。完颜白撒“命筑门外短墙,委曲狭隘,容二三人得过,以防大兵夺门”,结果却妨碍了金军“乘夜斫营”。于是“又夜募死士千人,穴城,由壕径渡”,“杀伤甚众”〔107〕。 开封的守城人力显然相当紧张,所有的平民男子都充“防城丁壮”,“家居”者“处死”,连“太学诸生亦选为兵,诸生诉于官,请另作一军,号太学丁壮”, 后来“朝议”讨论, 将太学生“发为炮夫”〔108〕。在金哀宗出宫慰劳将士时, 太学生杨奂哀求说:“臣等皆太学生,令执炮夫之役,恐非国家百年以来待士之意。”于是金哀宗“免其役”〔109〕。完颜白撒十分恼火,又“分令诸生监送军士饮食, 视医药,书炮夫姓名”。“又夜举灯球为令,使军士自暗门出劫战,令诸生执役,灯灭者死。诸生甚苦之。”〔110〕 虽然金军守城,十分艰难,但蒙古方面也承认,“金人抗拒持久,师多死伤”〔111〕,“京城之役,守者屡出接战,我军不能前”〔112〕。速不台不得不在四月上旬罢攻。“城上人望见北兵焚炮车,众皆以相贺。俄闻北兵不退,四面驻兵逻之,由是知祸未艾也。”〔113〕 金蒙虽然暂时和议,但金朝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蒙古军已占领了河南的大部分州县,开封处于粮尽援绝的困境。当年夏,开封大疫五十天,大量人口死亡。七月,蒙古使者唐庆一行到开封,说:“欲和好成,金主当自来好议之。”金哀宗只能“托疾,卧御榻上”,唐庆“不为礼”,“仍有不逊言”。“飞虎军士申福、蔡元擅杀北使唐庆等三十余人于馆,诏贳其罪,和议遂绝。”八月,武仙与完颜思烈两军奉命增援,却被蒙古军击败。在粮食奇缺的形势下,金哀宗仍两次下令“括粟”,第二次规定“自亲王、宰相已下,皆存三月粮,计口留之,人三斗,余入官,隐匿者处死”。有两个寡妇,“实豆六斗,内有蓬子约三升”,“竟死杖下”。参知政事完颜合周说:“人云花又不损,蜜又得成,予谓花不损,何由成蜜。且京师危急,今欲存社稷耶?存百姓耶?”结果“所括不能三万斛”,而“死者相枕,贫富束手待毙而已”〔114 〕。 在万般无奈的情势下,金哀宗只能于十二月率军逃出开封。天兴二年正月,开封城西面元帅崔立发动兵变,杀留守开封城的完颜奴申和完颜习捏阿不,投降速不台。城南的青城,当年是宋钦宗投降和被俘之地,如今金朝的皇族、后妃等也被押往此地,大多被杀。当时开封城内景况比北宋亡国时更惨,“米升直银二两。贫民往往食人殍,死者相望,官日载数车出城,一夕皆剐食其肉净尽。缙绅士女多行丐于街,民间有食其子。锦衣、宝器不能易米数升。人朝出,不敢夕归,惧为饥者杀而食。平日亲族交旧,以一饭相避于家。又日杀马牛乘骑自啖,至于箱箧、鞍韂诸皮物,凡可食者,皆煮而食之。其贵家第宅与夫市中楼馆木材,皆撤以,城中触目皆瓦砾废区”。开封投降后,市民们“得出近郊采蓬子窠、甜苣菜,杂米粒以食。又闻京西陈冈上有野麦甚丰, (崔)立请百姓往收之”。但蒙古军入城后,仍然“大掠”〔115〕。速不台提出屠城,被耶律楚材劝阻,最后“速不台下令纵其民北渡以就食”〔116〕。大量开封人口留在城内,已不能生存。 张柔入城后,“入史馆,取金实录并秘府图书,访求耆德及燕赵故族十余家,卫送北归”〔117〕。 由于最后不战而降,开封城内虽然“触目皆瓦砾废区”,却完整地保存了金宫,而北宋的遗迹主要只剩下了龙德宫的熙春阁。据《使燕日录》载,翌年六月夏季,宋使们“回抵汴,中途崔丞相名立遣人下迎状”,并亲自“出城迎”。宋使们所见,金宫“殿宇皆群小杂居,粪壤堆积,庭下草深数尺,大内诸殿亦然”。北宋时的“琼林苑、金明池,苑余墙垣,池存废沼”。龙德宫原“有殿二,有馆四,有亭二十有四”,“止存熙春一杰阁,高百余尺,巍然插空,非人间所有”。在丹凤门内外,“此京城阛阓軿阗之最,今荒墟矣”,不免起旧京黍离之叹。元人王恽有诗文咏金朝故宫和熙春阁说:“掖庭依约粉垣丹,行入荒宫重黯然。华表忽惊人世换,昆明重见劫灰寒。”“封丘门外故宫傍,天阁空余内苑荒。瀛海梦空三岛没,帝城烟惨五云苍。”他赞叹熙春阁为“神营鬼构”的建筑。〔118〕此外, 《癸辛杂识》别集上《汴梁杂事》也记录了劫后开封所存的雄伟建筑和古迹。 据《元史》卷59《地理志》,在壬子年(公元1252),即开封失陷后的第20年,汴梁路下辖郑、许、陈、钧、睢五州之地,仅有户30,018,人口184,367,户数比宋金时代少得可怜。由此可见, 开封的极盛期是在北宋,而在金元之际,总的说来,是走着下坡路,而非复旧时之盛。 注释: 〔1〕《宋史》卷375,《邓肃传》。 〔2〕《三朝北盟会编》(以后简称《会编》)卷70。 〔3〕《会编》卷77。 〔4〕《会编》卷113,《历代名臣奏议》卷85。 〔5〕《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以后简称《要录》)卷12, 建炎二年正月壬辰;《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 《鲁斋王文宪公文集》卷14,《宗忠简公传》。 〔6〕《要录》卷16,建炎二年七月甲辰。 〔7〕《要录》卷24,建炎三年六月乙亥;卷25, 建炎三年七月庚子;卷26,建炎三年八月乙丑;卷27, 建炎三年闰八月; 《会编》卷133,卷136,卷137;《宋史》卷475,《刘豫传》。 〔8〕《会编》卷137;《要录》卷31,建炎四年二月丁亥。 〔9〕《金史》卷3,《太宗纪》。 〔10〕《会编》卷181;《要录》卷91,绍兴五年七月;卷99, 绍兴六年春。 〔11〕《要录》卷129,绍兴九年六月己酉朔。 〔12〕《会编》卷194;《要录》卷126,绍兴九年二月癸丑,丁巳;卷132,绍兴九年九月己亥。 〔13〕《会编》卷200;《要录》卷135,绍兴十年五月丙戌。 〔14〕《鄂国金稡佗编》卷8。 〔15〕《金史》卷77,《宗弼传》。 〔16〕《金史》卷90,《赵元传》;卷105,《任熊祥传》。 〔17〕《金史》卷5,《海陵纪》。 〔18〕《金史》卷5,《海陵纪》。 〔19〕《金史》卷5,《海陵纪》;卷82,《郭安国传》。 〔20〕《会编》卷243, 《炀王江上录》说:“以梁汉臣充修汴京大内正使,孔彦舟为副使。”此当是宋人的口吻,金人应称南京。 〔21〕《金史》卷131,《梁珫传》。 〔22〕《金史》卷79,《孔彦舟传》。 〔23〕《会编》卷242,《正隆事迹记》。 〔24〕《金史》卷82,《郑建充传》。 〔25〕《金史》卷5,《海陵纪》。 〔26〕《会编》卷242,《正隆事迹记》。 〔27〕《宋史》卷85,《地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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