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作为“狮文化”百科全书的《狮子说》 《狮子说》分“序言”“狮子形体”“狮子性情”“狮不忘恩”“狮体治病”“借狮箴儆”和“解惑”六大部分,序后有一幅狮子图。从狮子的自然属性谈起,讨论狮子的动物伦理问题,涉及狮子的药用,以及西方文化中有关狮子的谚语,最后还就狮子入华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该书虽然篇幅不大,但堪称一部有关狮文化的简明百科全书。 “狮子形体”称:“狮子之名称,各国不一。极西诸国,依腊第诺公通读书之音,称之谓‘勒阿’,译言万兽之王。(言其性情德能勇猛,超诸兽之上)生产于利未亚洲诸国。(距中国五万里)其种有二,一身略短,首项之毛拳卷者,猛健稍次之。一身长,首项之毛细软悠长者,猛健更强,不惧损伤。牝者首项无长毛,腹有两奶。二种之色,大约皆淡黄灰白,别地亦有青兰二色者。全体毛,如牛毛之短。狮头最硬,面稍圆,额方中凹,巨眉而眶略深,眼大,不圆不长,眸精蓝,其色耀明细。鼻粗,貌上下平衡。口宽阔,上唇分开,下颔较口小,齿尖如狗狼之牙。惟上下四齿,半岁时更换。颈项短。骨大而坚,互相敲击,出火如火石然。骨内仅些微之髓。力量在胸膺及前体,脊梁骨至尾,皆结实,腹小而窄,两肋稍弱,浑身刚劲。后腿瘦小无肉,尾稍长而常动,尾梢后毛仅一撮。小腿硬而多筋,前趾五爪,后趾四爪。爪甲尖利,大而坚,入里如刀鞘然,路有碎石则收之,恐钝其爪甲。”(第471~473页)对狮子形体的描述,基本上是据实直书。 而“狮子性情”一节则有不少拟人化的描写:“狮之食甚多,牡牝不同食,已饱好玩耍,而不伤物。饥不择物,人遇之则险。所食皆生活之肉,死肉不食,食余不再食,一说为臭,一说为傲,以存其为兽王之体统。若在笼内,未知照常否?食多则二三日不食,肥肉不食。狮剩余之肉,百兽不食,为有狮子气。狮老无牙,无能攫兽,有进城食人。饮水少,出粪最臭、最少、最干硬,撒尿仰足如狗。其行渐次,左足不过右足,独吼正切其音。睡熟尾巴亦动,示其不睡,睡于露天旷野,不睡于窝穴,以彰不惧。志气宽大,惟好胜。每至三四日即有疟疾,如无此疟疾,其性力最为利害。惟一春季子,大约产二,生两越月,即能走动跑跳,肖像其为狮儿,但其爱儿之情则甚,为保全小狮,虽多众射箭击石,伤其身亦不避,万不许人入洞穴取其小狮,倘不在穴,被人偷取,即满处叫喊啼哭,如女人苦泣。入穴不直行,且多弯曲,前走复后回,又将尾拂土覆其脚迹,恐人知其小狮之处。小狮或攫得兽肉,即呼鸣,如小犊之音,招呼大狮。壮狮同其父髦狮,往取各兽,老弱行走不前,即歇下。壮狮前往,若攫得兽,即叫喊招髦狮,彼慢行,到其处先搂抱其子,复将口他身,方同食。狮见打围者视之,不惧不逃,多众迫之,无奈而退,亦徐徐而行,每行三五步,一歇一回头,到树林处所,无人看见,始速行跑走,至于平原旷野,则逞其猛健,亦慢慢行。虽勇力胆量迥出众兽,但怕雄鸡车轮之声。狮不疑忌人,不邪视,亦不容人邪视。百兽中,量最宽大,易饶恕,蹲伏其前者,即不伤。遇男女及小孩,先咬男后咬女,非甚饥,不害小孩。或咬抓人,皆流黑血,被伤者极难痊愈。或射箭不中其体者,惟向前吓倒之而不杀伤。史纪有一伙兵士,身穿铁甲骑马,欲观狮子,偶遇三狮,骑骟马者鞭策不前,骑不骟马者驰走,追赶狮子。内有一兵士,放箭射之不中,两狮已去,惟射不中之狮不走。马驰将近狮,复用标枪刺之,又不中,枪仅在狮首飞过。此兵士即坠马,滚于地,狮扑将过来,止抓其盔甲,而不伤其人,后乃去。盖狮子之情,为人伤他与不伤他,其报复亦如之。此系坠马之兵士亲口传闻,书于册者也。”(第473~477页) 上文后半段几乎已有故事的性质,而下一节“狮不忘恩”更是有传奇色彩:“狮与其相熟之人最好。史载有一仆,名晏多者,获重罪,逃于利未亚洲,免死。遁入深山,不觉误入狮洞,遇狮归洞,吓惊倒地。狮受刚茨伤足,痛疼之甚,见晏多倒地,近前摇尾,喜欢。提足示伤,欲其拔除。晏多昏骇无奈,以手轻拔其刚茨,狮即欣跃,待他如友。常授肉食,晏多每晒熟始食。如此者同狮穴居三年,后厌其处,遂出洞穴。被获,送官监禁,定其死刑。此狮亦遇被拿。及行刑时,晏多偕群囚,悉置众狮噬食,此狮一见晏多恩人,即到跟前摇尾,晏多之身,护守,防免别狮,群囚俱被他狮食讫,独晏多存活。众人骇异,问其缘故,晏多备诉来历。至闻于国王,即赦晏多,并与此狮同释,众人欢呼,指狮子之友。”(第477~478页) 古代,狮子是人类重要的猎物,因此,关于狮子作为食材和药材亦有若干使用后的经验积累,“狮体治病”一节就是在讲述这些内容:“狮生能力如此之异,狮死亦有异常之用,血、肉、油、五脏、筋骨、皮革等项,名医取之以治病。狮血涂身,百兽不敢残害。狮油搽体,百兽闻之远遁,傅其患处,能止诸痛,灌于耳,亦止耳疼。狮肉食之,能去昏迷妖怪。食狮脑,其人即疯。狮皮作履穿之,足趾不疼;作褥子坐之,无血漏之病。制造膏药,入狮干粪,能脱除疤痣。狮齿于小孩未生牙前,及脱牙将生之候,悬挂胸脯间,一生牙齿不疼。食狮心,与别肉伴食,其人一生无疟疾。食狮胆,立时便死,将胆调水搽眼,眼即光明。”(第479~480页)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已提到过“狮屎”,刘文泰等纂修的《本草品汇精要》卷24“兽部中品”记述:“狮子屎(无毒),胎生。狮子屎,烧之去鬼气,服之破宿血,杀虫。”其中也有一段关于狮子的解释:“《物理论》云:狮子,名狻猊,为兽之长也。其形似虎,正黄色,有鬣微紫,铜头铁额,钩爪锯齿,摄目跪足,目光如电,声吼如雷,尾端茸毛黑色,大如升,捻之中有钩向下,能食虎豹。其牝者形色不异,但无鬣耳。所产之地多畜之,因以名国,盖贤君德及幽远而出者也,然其品类不啻七十余种。”(19)“因以名国,盖贤君德及幽远而出者也”,表明明朝已经知晓狮子在西方文化中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在中世纪的欧洲,狮子被广泛用于贵族和王族的标志,如各类骑士和王族的纹章上,狮子是重要的主题之一,象征勇敢、威猛、力量、勇气和王室权威。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西方很多国家仍以狮子作为国徽上的主要纹章图案(20)。 “借狮箴儆”一节,是利类思在西方典籍中搜集的一些与狮子相关的“警语”:“古贤借觉类之情作警语以训人。论狮子有多警语,兹略举一二。曰‘家内则狮,外战则狐’。意指一等人夸自能,见敌胆怯退步。曰‘狮已亡,群兔轻忽藐视’。意指无胆小民,欺弄谢权大人。曰‘与狮结友’。意指劣弱者不可与强梁者相交。厄琐玻贤人,以《况语》解曰:狮驴狐三兽相约,凡打围得兽平分。既得兽,驴本性蠢,果平分。狮见与彼均,遂发怒,杀驴。狐伶俐有智,不敢分。将全兽与狮,自取些微。狮对狐说,此分法谁教你,狐答曰:视驴子灾难教我。曰‘鬼脸吓狮乎’。意指大丈夫不以虚言惊惶其心。曰‘羊对狮’。意指勿同有势力之人争。曰‘剃狮头’。意指妄做不能行之事。曰‘由一趾推知狮子’。意指人作小事美则知其大事优,如见几句文便知全文之佳。此谚由斐第亚名士,见狮一趾,则知全身若干。曰‘合狮于狐’。意指各执意见不相合一。狮猛勇,狐狡猾,最难和同。曰‘宁愿一狮为帅,众兔为卒,不愿一兔为帅,众狮为卒’。意指征战胜败,总归将帅一人。”(第480~482页)文中的“厄琐玻贤人”显然是指伊索,《况语》即《伊索寓言》。其中有些谚语,汉语中也有类似的表述,如“剃狮头”,英语中应该是“beard the lion”,相当于汉语的“虎口拔牙”。我们至今还在以类似的方式引用西方谚语用以说明领袖精神的重要性,如“一头狮子领着一群羊,胜过一头羊领着一群狮子”,是“宁愿一狮为帅,众兔为卒,不愿一兔为帅,众狮为卒”的另一种译法。 最后部分是“解惑”,利类思解答了当时中国人关于狮子是否曾经入华的问题。“客有疑前所云中华从未见活狮,今据传言见者已二三次,现大内贮狮子皮。答曰:凡事宜考理之所据,非但传言之所闻。传言可讹,考理无谬。狮子至中国,或由陆路,或由水路。由陆路势所不能。盖利未亚洲系狮子生产之地,陆路距中国四万余里。每日最速,不过行八十里,计程将几二一载。但狮子非可以牵策而至,必载于笼内而行,杠抬之夫,至少需四十人,更换之夫亦如之。狮子每日所食生活猪羊,一年计四百余头。况途中多旷野,无处买获,尤须预备。此人畜众多,糗梁刍食浩繁,则知陆路之甚难也。论水路,欧罗巴(即大西洋)洲人、利未亚(狮子生产之地)洲人,知有中国。而中国人,知有欧罗巴、利未亚等洲,悉由欧罗巴人从航海而来,抵中国之始,迄今仅二百四十余年。利未亚洲人(即黑人国)系偏僻之方,无货物,无船舶航海,又不与别国交游,何由得进狮子来中国。况其人蠢蒙,复无文字相通,安有进狮之意。即欧罗巴人,其先亦无进狮子之事。至属国所进者,特狮皮而已。则谓活狮之进,自今日始,明矣!客复疑非真狮子。答曰:既云非真狮,请教真狮子像貌情性何若有其实据,然后能分别真伪。今不倚愚三次目击在大西洋西际里亚、意大利亚、依西把尼亚三国之王内囿狮子为据,惟稽考古来格物穷理之士,探究诸兽情理,及遗图象,纪录于册,现存在兹,为一一合证。矧册内所绘刻,纪各兽各像,皆与常见诸兽正合,岂狮子独否乎!”(第483~485页) 中国是否有过活狮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早在西汉时期已有了带翼玉狮的玉雕,荀悦《东观汉纪》中也已有乌弋国出狮子的记载。据说长安城奇华宫附近的兽园中还豢养了“师子”(21)。西域的贡狮活动在南北朝至隋唐、明代曾经两度形成高峰。并与佛教紧密联系,深入中华文化的民俗与艺术(22)。特别是明朝郑和下西洋之后,南海西洋贡狮活动还出现过高潮。据说在紫禁城中有一个辽阔的万牲园,那里饲养了非常多的动物,“有数百头各国国王进贡的狮子”(23)。虽然进贡的狮子很难人工圈养,人工繁殖更无从谈起,但直至明代后期还是有来自西域的狮子进贡。从整个历史来看,拒绝外来贡狮也仅仅很短的一段时间(24)。利类思大肆扬言非洲属于荒外之地,认为那里“无文字相通”,都是一些“蠢蒙”的人,既没有有价值的货物,亦无船舶航海,且又不与世界其他国家交往,因此不可能有狮子进贡中国之事。所以利类思根据康熙朝廷中所见贮存的狮皮标本,就以为中国周边属国所进贡的仅仅是狮皮而已。“从无真狮子”之说法,不是缺乏常识,就是别有用心。《狮子说》的“解惑”部分流露出严重的白人种族主义意识。而且关于“狮子至中国,或由陆路,或由水路”,以为陆路艰难无法完成贡狮,海路在欧洲人之前更从未有过之说,已经史料证明完全错误。郑和下西洋后,还有很多贡狮不由甘肃陆路,而是“假道满剌加,浮海至广东”,通过南海西洋的海路来华。而且明朝贡狮的地区和国家数量很多,一度还形成了贡狮的高潮,明朝廷内“却之”之声四起(25)。利类思是精通汉语、熟悉汉文典籍的西方传教士,而全然不知道明朝大量通过陆路和海路的“贡狮”活动,不免令人感到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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