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一味地害怕平等和反对激进社会变革的保守主义倾向,而无视热切的平等主义诉求在某些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正当性。托克维尔虽然性格温和,可是对于任何触动财产私有制的观念,无论是累进税制还是各种社会主义,他都会变得气急败坏,直至暴跳如雷。在他的眼中,社会主义不过是“以贪婪而嫉妒的精神向民众的心中渗透,在民众中间散播未来革命的种子”(27),因而纯粹是野蛮的产物,会让整个欧洲文明面临威胁。然而,我们知道,各种激进的社会思想,包括社会主义,总是和普通民众最基本的社会诉求紧密相连。它们提出的诸多原则和主张是合理的,也是正当的。尽管它们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偏差,尽管它们的片面实施也会造成种种不良后果,但它们在阻遏资本剥削的野蛮化、推动现代社会健康发展方面的正面功能,却是谁也否定不了的。 其二是过于警惕中央集权,害怕国家权力的增长,无视国家在维持社会公正方面不可或缺的重要功能。托克维尔相信,社会的很多问题都可以通过增加社会的自我组织能力来解决。这也是自由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共同的信仰。但实际上,社会上的很多问题并不是仅靠公民的自我行动就可以得到化解。譬如,没有国家的介入,资本家不会主动缩短工人的劳动时间,不会改善工人的劳动条件,不会同意设置最低工资保障,不会同意工人组织工会;没有国家的干预,累进税制就不可能通过,福利国家的建立更是无从谈起。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带有某种社会主义倾向的福利国家也有其自身的问题,尤其在欧盟经济陷入危机的今天,西欧福利国家的模式面临的挑战也是前所未有的。 显而易见,托克维尔在1848年以后法国政坛的边缘化以及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中“淡出”一百多年,在很大程度上与其思想的这两个误区有关。因为从此以后,法国、德国以及其他欧洲国家正在朝向和托克维尔的设想相反的道路上发展,社会主义、社会天主教、共和主义等运动蓬勃发展,它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对财产私有制的神圣性提出了挑战,同时还呼吁政府对社会问题进行干预,因而也在客观上助长了国家主义的膨胀。 在20世纪70年代,伴随着革命思潮的消退和社会主义暂时陷入低潮,在弗朗索瓦·孚雷、克劳德·勒福尔、皮埃尔·罗桑瓦隆等人以及《思想》、《自由》(Libre)杂志的共同努力下,托克维尔重新回归法国思想界,再次成为众多知识分子的新偶像。这是一个值得思考和研究的现象。 注释: ①罗伯特·帕特南的汉译作品主要有《使民主运转起来》,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独自打保龄球: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②《旧制度与大革命》在1992年即已译为汉语,并由著名法国史专家张芝联先生作序(冯棠译,桂裕芳、张芝联校,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 ③皮埃尔·罗桑瓦隆:《论法国政治思想的若干道路》(Pierre Rosanvallon,"Sur quelques chemins de traverse de la pensée du politique en France"),《政治理性》(Raisons politiques)2001年第1期,第49-62页。 ④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第311页。 ⑤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第三编第一、第二章。 ⑥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第236页。 ⑦托克维尔著,董果良译:《论美国的民主》下卷,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23页。 ⑧爱弥尔·法盖指出,神职人员在18世纪依然深得民心,1789年自由色彩最为浓厚的陈情书多出自于他们之手,并且在革命之初与资产阶级齐心协力;唯有在复辟王朝以后,反教权主义才在民众当中真正流行开来。爱弥尔·法盖:《19世纪的政治家与道学家》(Emile Faguet,Politiques et moralistes du dix-neuvième siècle)第3卷,巴黎1891年版,第98页。 ⑨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第200页。 ⑩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第174-175页。 (11)卡尔·贝克尔著,何兆武、彭刚译:《哲学家的天城》,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 (12)亨利·德·布朗维利埃:《法国旧政府史》(Henri de Boulanvilliers,Histoire de l'ancien governement de la France,avec XIV lettres histoiriques sur les parlements ou état généraux de La France)第1卷,阿姆斯特丹1727年版,第2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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