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适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典范意义 胡适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整理以及《中国哲学史大纲》的出版,为中国学术树立了新典范,以后的中国哲学史研究都受到它的影响,从而使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走上比较科学化的轨道。 差不多每个民族,每当重大的历史变革关头,思想家们都感到有必要对思想史做一番认真清理。清代学者已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们没有锻造出新的思想利器,只能做些机械的整理,还不能以一种新的方法把过去的东西统贯起来;清末民初,有个别学者如章太炎,已做过这方面的努力。他的学问功底很好,但新的方法尚不十分自觉与一贯,故未能系统整理中国思想史。胡适兼通中学与西学,如蔡元培所说,治中国哲学史,需兼通“汉学”与西洋哲学;留学生治西洋哲学的多不能兼通“汉学”。胡适恰好兼具两长,所以整理中国古代哲学史的难处,一到他的手里,就比较容易解决了。 胡适在他的博士论文《中国古代哲学方法之进化史》(又作《先秦名学史》)的基础上增补改写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于1919 年2月出版,这是第一部成功地用现代学术眼光撰成的中国古代哲学史。其特点,第一,是剔除了神话传说等等非哲学史的材料,使中国哲学史第一次被置于可靠的基础上。对各家哲学亦尤重视其材料真伪的鉴别,全书显示出考证学的功力之深厚(自然,在今天看来,其材料的使用仍有不够精审之处)。从前学者讲哲学史,都是从三皇五帝讲起,没有确切的史料作依据,仅仅是传说。谢无量、陈汉章都没有摆脱这个思想框架。第二,是撇开历来以儒家为正统的偏见,以平等的眼光研究各家各派的哲学思想(这一点不自胡适始,章太炎已经有此眼光,但章氏终未做成哲学史的系统)。第三,是全书以哲学方法为中心把各家哲学统贯起来。把哲学方法问题突出起来是近代哲学的显著特点。由此也可看出胡适和他的西方先驱者们一样,力图在哲学思想领域划出一个新的时代。正因为有统贯的中心,所以充分显示出系统研究的长处。在此以前,所谓的“中国哲学史”或“中国思想史”表面上看有秩序,实际上没有脱离“经学史”或“儒学史”的窠臼,更没有抓住一个中心,把各种思想的联系、异同总结出来,因而不能发现各种思想之间的内在联系。胡适比前人高明之处是他充分注意到各派哲学思想的内在联系。第四,胡适充分注意历史的方法,“明变”、“求因”,成为他写书的一个重要宗旨。改变从前治思想史的人,往往只是平行并列各家各派的思想,而是力求勾出各家各派思想的产生、发展的渊源脉络及其渗透、交替、演变的痕迹。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是中国现代治哲学史的开山著作。但也正因为其为开山之作,终难免有粗疏简陋之病。胡适没有写出中国哲学史的中册和下册,不少人对此或加讥笑,或表遗憾。但胡适也曾留下一些有关秦以后思想史的著作,如《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戴东原的哲学》等,以及许多论文和遗稿。这些著作、文稿差不多涵盖了从秦汉一直到清代的中国思想史。 胡适一生讲哲学的文章几乎都贯穿了重视方法论的基本倾向。在《中国哲学史大纲》中,讲墨学的部分,开篇首重其方法论。不单讲墨子如此,讲诸子,他都贯穿了重视知识论、重视方法论的基本立场。胡适对墨家哲学的研究做出了特别的贡献。墨学在先秦曾为显学,自从儒学一尊的地位确定之后,墨学几被淹没了两千年,直到近代才逐渐受到重视。胡适对墨学的研究,得力于他的中西哲学比较的眼光。墨学著作,向以“辞旨渊奥”、意蕴难解著称。胡适在前人训诂疏解的基础上,把握了墨学思想的主要特征:重验证、重逻辑的观念,参照西方逻辑学和印度因明学,对墨学中最难的《墨辩》诸篇进行训诂解析,阐发了墨学丰富的知识论与逻辑思想,虽其中有牵强比附之处,但大旨不谬,使两千年来晦而不彰的墨家学派极富特色的哲学思想,得以重现光彩。 胡适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特别重视方法论,其影响超出了哲学史、思想史的范围,建立了中国新学术的一种典范。应该说,在中国,用一种全新的、系统的研究方法整理中国的各种学问,胡适是先驱。当然,他把中国古代哲学史作成了只是哲学方法的进化史,不免有片面性的毛病。 三、胡适古小说考证所发生的重要影响 胡适的古小说考证,引出了中国小说史、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研究,使得中国文学史的研究也走上了现代学术的轨道并取得独立的地位。 胡适的古小说考证,对中国学术界产生极大影响。其中最有影响的是对《红楼梦》、《水浒传》和《醒世姻缘传》的考证。(《水浒传》考证,下面再详述。) 胡适做考证之前,《红楼梦》号称是一大奇书。清末以来对《红楼梦》的研究,可分为三派。一派以王梦阮为代表,他所著《红楼梦索隐》认为《红楼梦》主要写顺治皇帝和董鄂妃的爱情故事,从书中挑选一些可以比附的材料,生搬硬套。另一派以蔡元培为代表,认为《红楼梦》是政治小说,专门描写康熙朝宫廷及上层政治斗争的故事。他也找了一些可以比附的材料,胡乱猜想。第三派认为《红楼梦》写的是清朝才子纳兰性德的故事。胡适的《红楼梦考证》,打破了近百年有关这部奇书的种种猜测之谈,破除了索隐派笼罩此书的种种迷雾,第一次把《红楼梦》研究带上了正当的学术研究的轨道。胡适全力从搜求著者的身世背景和有关版本的材料上下功夫,指出《红楼梦》是其著者曹雪芹的一部自叙传,揭示了一些有关曹雪芹家世的事实。此文一出,立即吸引了一些受新思想影响的年青学者的兴趣,红学成了一门显学,并且带动了小说史、文学史、文学批评史的研究。 胡适之后,鲁迅写作《古小说勾沉》以及在此基础上写成的《中国小说史略》,显然受到胡适的影响,在许多相关的部分,吸收了胡适的研究成果。 胡适对《醒世姻缘传》的考证,虽不如对《水浒传》、《红楼梦》的考证那么有名,但就小说考证而论,是胡适著作中的精品。在胡适推动下,亚东图书馆立意刊印一批旧小说的标点本,他们把《醒世姻缘传》的标点本排好后,期望胡适写一篇序。但这部书的著者是谁尚不知道。胡适认为要为书写序,必须先介绍作者。胡适根据这部小说的内容情节与《聊斋》中《江城》的故事情节极相类似而作大胆假设,认为《醒世姻缘传》的作者也许就是《聊斋》的作者蒲松龄,也许是他的朋友。他首先求内证,得出:小说与《江城》故事都以夫妇间的痛苦为主题,极力描写悍妇的凶恶。稍后,胡适得到邓之城《骨董琐记》里关于蒲留仙的一条材料:“留仙尚有《醒世姻缘》小说,实有所指。”再后来,又有孙楷弟的研究证实,小说中写的地理、灾祥、人物都可在山东章邱、淄川两县的县志材料里得到印证。这些都表明著者可能就是蒲松龄,否则也必是章邱或淄川人。继之,又发现大量蒲松龄所作白话诗文,说明蒲氏不但能写《聊斋》那样的文言作品,也可以写象《醒世姻缘传》这样的白话作品。最后,胡适得到助手的帮助,将小说中的特别土语,与蒲氏白话诗文中的特别土语相比较对照,发现两者惊人的一致。由此断定小说的作者就是蒲松龄。 胡适的方法在他的几种古小说考证的著作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陈寅恪就非常赞赏这些古小说考证的文字。而受胡适的影响,学问上有很大成绩的几位学者,也正是受到这些文字的启示。 胡适写作和发表古小说考证方面的文字近百万言,所涉古典文学作品有数十种,对中国文学批评史、文学史的研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至今,文学史、小说史等研究和著述,仍脱不开胡适的某些积极影响。例如,对作家身世和时代背景的注重,对版本流传的考察,对人物角色的社会意义的理解等等。这些对于文学史做为独立新学科的成立,是很有意义的。 当然,胡适所作古小说考证,也存在片面性的缺点。比如,他过分强调《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因而就把小说中的人物、情节、背景机械地往曹雪芹等真人的身上套。受他影响的一些学者,后来更发展了这种错误。实际上在新形式下重复了索隐派的错误,贬损了这部伟大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真价值。而后来,胡适又从艺术技巧等方面,贬低《红楼梦》等古典小说的价值,也是不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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