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礼仪场合,全部剧情都是围绕着国王一人进行,他独自高踞在舞台中央,法兰西其他任何贵族,哪怕是王弟,也仅是为他秉烛奉衣的配角或观众,角色之主次高下区分截然分明,这表明他已不再是过去的“第一领主”,而是高高在上的主脑。路易十四在给王储的训导中道出了这些仪式的政治隐喻和象征意义: 那些认为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仪式的人都是严重错误的。我们统治的这些人,未能洞悉事情之根本,通常根据他们看到的表面现象判断,而最常见的是,他们正是根据地位先后和等级高低权衡自己的尊崇和服从。公众只接受一人统治至关重要,这个执行一人统治之功能的人被提升到他人之上对此关系甚大,也即任何人不能与他混淆或比肩;国家的头脑高高在上,这是将他与四肢区分开来的显著特征,没有人能够侵削这种特征而不伤及国家整体之躯。(11) 而且,它们也包含着君主政治之现实权谋的操作。在这些礼仪场合,国王决定着谁能够进入,谁将被排斥,他的恩宠主宰着众人的沉浮。年轻气盛的圣西蒙公爵因惹恼了国王而遭到长期冷落,因此怨恨不已,在回忆录里对路易十四的宫廷极尽嘲讽贬抑。(12) 二 1661年8月,业已独自掌权的路易十四,参加了财政总监尼科拉·富凯沃勒维孔特庄园城堡的落成盛宴。这座新修的宫殿耗资1800万锂,出席宴会的宾客达6000人,全部使用金银餐具。伴随着饮宴的还有莫里哀创作、勒布朗布景的剧作《讨厌鬼》(Les Facheux),吕里的芭蕾舞剧和盛大的焰火表演。但时隔不到三个星期,这个富可敌国的权臣即遭逮捕入狱。1662年6月,杜伊勒里宫广场举办了为时两天的宏大竞技比赛,这次盛会的主人变成了亲政不久的路易十四。在比赛中,贵族分为五队,分别装扮成罗马人、波斯人、土耳其人、印度人和美洲人,进行了马上枪术、剑术和掷矛比赛。每位参赛者的盾牌上有着各自的图案,国王的盾牌上的图案是太阳,上面雕刻的铭文为“我见,我征服”。每天的优胜者从王后那里领到价值25000埃居的钻石和镶嵌在宝石相框里的国王画像作为奖品。(13) 路易十四此举树立了奢华的新标准。但如同前述的繁琐宫廷礼仪一样,这种炫耀性的公共展示决非纯粹的娱乐,而是锻造和强化王权权威的必要手段之一,正如大主教博絮埃所揭示的:“在民众和外国人眼里,为陛下得到拥护计,为华丽和威严耗费资财,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14)它的作用主要从两方面体现出来:一方面是借此表明,没有任何人能够与王室的资财相匹,哪怕是王国里最强大的臣子,以体现王室的威严和荣耀;另一方面是起着羁縻贵族的作用,让那些来自外省的大领主,在刻板严肃仪式之外,能够找到欧洲最奢华最激动人心的娱乐。而且,确立如此阔绰奢华的标准,使贵族们囊中空空,既无心亦无力从事政治阴谋,相反要仰仗王室的慷慨馈赠,以维持巨额的开销。(15) 有鉴于此,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宫廷,成为时刻都充满着嘉年华欢乐的节庆空间,公共庆典、竞技比赛、宫廷戏剧、假面舞会、音乐会、游戏赌博、芭蕾舞和烟火表演充溢着公共和私人空间。如路易十四自己所言,“将贵族留在宫中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它变成一个有吸引力的地方”。(16)1664年5月,他再次举行盛大庆典。这个被命名为“迷人岛欢乐会”(Les plaisirs de l’Ile enchantée)的庆典活动为期七天,莫里哀全盘指导所有戏剧表演,吕里负责安排音乐,国王与贵族一道,参加骑兵巡游、剧目表演和马术比赛等诸多节目。其场景之宏富,在法国人头脑里留下了持久的记忆。1668年7月,为庆祝征服弗兰德斯,路易十四耗费15万锂,举办了另一场宏大的娱乐庆典,莫里哀的喜剧和吕里的音乐,让600名宾客如醉如痴。晚宴之后,灯火与烟花表演让凡尔赛变成了“火与光的世界”。(17) 然而,即便皇家的钱包,也难以支撑频繁地举行此等宏大的娱乐庆典,尤其是1672年王国陷入连绵不断的战争之后。但还有众多其他娱乐活动,组构着路易十四宫廷的时间和空间,如廷臣们在“会所”(l'appartement)里每周三次的娱乐,自晚上7时持续到10时。会所的娱乐多种多样:赌博、台球、舞会、音乐会,有时还有演出。国王、王后和王室成员都来这里,与人们一起娱乐。“路易十四表现得和蔼可亲,他不让人在他走近时从牌桌上起身问候,他极其礼貌地从这个人那里走动到那个人那里。”但对于这种礼仪惯例的坚持,路易十四则显得强硬严峻:“夫人,他曾对婚后未久的太子妃说,我想您也应去会所,到那里跳舞。我们不是特殊人,我们要跟大家打成一片。”(18)据当热侯爵的日记记载,从1684年9月10日到1685年3月3日的六个月时间里,宫廷里举办了超过70场涉及舞蹈的娱乐活动。(19) 在如此之多大至庆典小至日常娱乐的活动中,王室的政治目的感从未缺席。国王作为其中一员既“与民同乐”,又主宰着游戏的进程节奏和众人的恩宠分配,亲和感与威严感并具,对君主权威的塑造至关重要。路易十四在给王储的训诫中明确地道出这些公共展示的政治功用: 这种娱乐消遣社交生活,让宫廷臣僚与我们适当地熟悉起来,以言辞说教之外的方式打动他们和愉悦他们。从另外方面来说,人们在表演中得享欢愉,表演实际上就是本着让他们高兴的目的;且我们所有的臣民,看到我们也喜爱他们所喜爱的东西会欣喜若狂,或他们为观赏到最好的东西而心醉神驰。通过这些,我们控制他们的思想,抓住他们的心,有时可能比奖赏或恩惠更有力。对于外国人来说,在一个他们看来繁荣兴旺管理有序的国家里,耗费这些可能产生不了效用的资财,会给他们留下华美、权力、富有和强盛的非凡印象。(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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