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戏剧国家”还需要恢弘的舞台,既为进行严肃的仪式和欢快的娱乐社交提供的必备条件,同时它本身也是展示君主荣耀和权威的载体。这样的舞台无疑就是那些散布在巴黎内外的宫殿。路易十四亲政期间,曾耗费巨资修建王宫,卢浮宫、杜伊勒里宫、马尔利宫、大小特里亚农宫和凡尔赛宫先后得到重修或扩建。之所以如此,其原由同样是为了树立和表现王权的荣耀,如路易的重臣科尔贝所言:“陛下深知,在没有辉煌的战争伟业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东西比建筑更能彰显君主的伟大和智慧了,子孙万代都以他们在有生之年建造的那些宏伟宫殿的规模评判他们。”(21)尤其是凡尔赛宫,路易十四否决了意大利式的巴洛克风格,从1770年开始每年投入数百万锂,按照法国人自己设计的建筑风格大举建设,并在1682年将宫廷迁移到这里。凡尔赛宫华丽宏伟、高度集中和整齐划一的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与绝对主义王权追求荣耀、秩序和一统的取向,在表达形式和思维逻辑上相互投契彼此映证,路易十四的寝宫位于这个舞台正中央的位置,以及他本人在仪式里最中心的位置,就是一个最为显见的表征。更重要的是,这里成为路易十四“戏剧国家”的主要舞台,为在臣民的观念世界里塑造君主权威的合法性提供了路径,“慈爱的君主、荣耀的国王、上帝选民的威严化身,这些形象在象征体系里,在国王自己所期望的以他为中心的表演舞台上叠合到了一起”。(22)正如英国历史学家阿尔弗雷德·科本所言,法国宫廷成为在两千万观众面前表演的永不停息的芭蕾舞台,路易将严格的礼仪秩序加于其宫廷之上,并非是思想狭隘的表现,而是有着明确的政治目的,也就是让君主成为国家生活中万众瞩目的中心提供必要的背景。(23) 除作为王权活动中心的宫殿之外,遍布各地的纪念性建筑是散播王权荣耀和权威的另一个重要载体。一座凯旋门在巴黎或外省拔地而起,里尔市为迎接国王入城和庆祝本省归属法国建造了凯旋门,献给路易十四的巴黎圣德尼和圣马丁门则是为了庆祝荷兰战争的胜利。中央立有国王雕像的广场成为王家广场的都市化典范,如巴黎的胜利广场和路易大帝广场。外省二十多座城市计划建造国王雕像。(24)每一座雕像的落成,都会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雕像运动主要发生在独立性比较强的外省,这也从一个方面折射出雕像建造的政治意义和目的。 三 政治国家施予社会领域的文化控制,构成了路易十四时代法国确立绝对主义政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且担当着绝对主义制度组建和意识形态建构的双重角色,“文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明显地进入政治领域,同时充当统治的手段和作为威望的源泉”。(25)路易十四时代的文化控制策略,基本手段归纳起来大体有两种:推动“文化的国家化”,国家对社会施予监控。在这里,本文首先谈谈文化国家化及其在政治上的功用,即建立国家文化机构和推行国家资助制度,将社会领域的文化艺术活动和人才收束到国家体制之内。 “文化国家化”最主要的表征,是一系列国家性文化机构的创立,将文学、艺术和科学等各个文化领域收纳到国家的控制之下。此举一方面可以把文人墨客们(écrivains)从私人资助者那里分离出来,以免他们在诸如“福隆德运动”等宗教政治纷争时期充当小册子写手,这有利于消弭争论,维持王国意识形态的统一性,另一方面又可以将他们纳为己用,塑造王权的荣耀。早在1634年,红衣主教黎塞留就通过给予财政资助和法兰西学院的名号,将一群在巴黎举行私人聚会的知识分子圈子置于国家的控制之下。按照黎塞留的要求,法兰西学院负责厘清法语的“精确意义”,使之能用于研究科学和艺术;另外,法兰西学院院士在政治和伦理道德事务方面须与王国政府保持一致。(26)但事情的发展表明,“经济保障和地位提升的胡萝卜,足以让强制性的政府指挥棒毫无存在的必要”。(27)对追求荣耀和建立意识形态同一性的绝对君主制来说,这种措施看上去行之有效。因此,路易十四大规模地承袭了黎塞留的文化控制策略,自他1661年亲政之后的十年,是法国各种国家文化机构建立的高峰。 1661年3月,路易十四颁发特许状,建立了皇家舞蹈学院(Académie Royale de Danse)。宫廷芭蕾中所包含的贵族团结协调和赞美国王的主题,无疑有益于“投石党运动”后王国秩序和君主权威的重建,年轻时经常亲自登台演出的路易十四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特许状里,他声称舞蹈是法国文化的中心,并呵斥贵族对练习芭蕾的怠惰和缺乏责任,因此建立专门机构以便“重建这门艺术的最完美形式”。(28)尽管成立该学院旨在促进宫廷社交及舞蹈艺术的精致化,但其政治功用是显而易见的,王国政府借此轻而易举地将艺术家们组织起来,置于自己的权威之下,同时亦为自己的权威服务。皇家舞蹈学院很快成为一个官方的文化职能机构,在舞蹈事务领域代表王权监管社会:巴黎的舞蹈演员都要在该学院登记自己的名字和住址;任何新舞蹈作品都须通过学院成员的审查方能演出。(29) 1663年2月,王国重臣科尔贝为绘画和雕刻学院拟定了基本架构,将这个1648年成立的艺术家团体正式纳入国家的羽翼之下,其90位成员负责皇家的艺术事务,路易十四宠信的画家勒布朗(Le Brun)担任该院终身院长。同年,科尔贝还从法兰西学院中遴选4名文人组成了“小学院”(petite académie),这个小团体受托研究“画像和挂毯中寓意的作用”,为歌颂国王的纪念章撰写铭文,因此到1716年它被更名为铭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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