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西方鸦片战争研究反映的重大问题(3)
第二,他认为从经济利益的角度看,英国必须打垮中国的贸易壁垒。因为英国从中国进口大量的茶丝与陶瓷,中国却很少买英国货,导致英国严重入超,严重影响了英国全国上下的生计。英国政府替天行道,用大炮轰开中国的市场。市场愈大,英国人愈能多卖英国货,日子就愈好过。中国该打! 第三,他认为从外交平等的角度看,“中国自古以天朝上国自居,以万邦来朝为荣,完全没有、也绝对不容许外交平等的概念与做法,”英国为了争取天经地义的外交平等,必须狠揍这艘“残旧的、失控的、光凭庞大身形,装腔作势吓唬邻邦的一级兵舰”。(23)中国该打! 窃以为此稿作者的连番高论,毫无新意,只是言辞与态度比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欧美作者都更为强硬,竟然打出了替天行道的口号,喊打之声响彻云霄而已。兹将其高论逐条分析如下: 第一,“争取外交平等论”,早在1842年已经有人哼出此调,他就是美国第六任总统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24)他争取连任总统失败后,不甘寂寞,于是跳出来说三道四,曰:“导致该场战争的原因是叩头!--狂妄无知的中国人装腔作势,严拒平等对待外邦,尽管是通商,也把要主仆关系强加于外人,并将其尽情羞辱。”(25)窃以为当时天朝上国的狂妄无知,故属实情;而这位总统,借此最易惹起外人愤怒的理由,来掩盖鸦片战争的实质,也确实手法高明,不失政客本色,但脱离事实。难怪此言于远在天边的波士顿出现后,在接近鸦片战争现场的澳门《中国丛报》(Chinese Repository)的美国编者们,即拆穿其西洋镜,曰:“我们不同意鸦片与该场战争无关的说法,因为鸦片毫无疑问,是导致鸦片战争的罪魁祸首。我们转载他的宏论,主要是由于我们也认为中国之自欺欺人、狂妄自大与无知,实为鸦片战争之远因。”(26)无奈到了1967年,英国小说作家韩达德(Douglas Hurd),在其一本有关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历史专著中,竟然仍拾约翰·昆西·亚当斯之牙慧。(27)由于道格拉斯·贺特后来从政,并递升为英国外交大臣,(28)影响非同凡响。文以人传,就难怪时至今日,仍有人顺水推舟,竭力借尸还魂。 第二,“扩展中国市场论”,毫无新意。此论1968年已经由牛津大学拉丁美洲历史讲座教授克里斯托弗·普拉特(Christopher Platt)提出,(29)并借此代替鸦片那不容代替的功能,结果当然没多大市场。 第三,“道德论”,所用同样是掩眼法:故意把自由贸易的道德论,与鸦片贸易的道德论,混为一谈。自由贸易固然是道德的,鸦片贸易当然是不道德的。他绝口不提鸦片贸易之不道德,反而大谈特谈自由贸易的道德,进而说鸦片战争是为了争取自由贸易(不言而喻包括鸦片的自由贸易),因而得出英国发动鸦片战争非常道德,中国拒绝鸦片自由贸易极为不道德的结论。其混淆视听之才能,堪称登峰造极。威廉·渣甸(William Jardine)这位怡和洋行的大老板,被时人誉为铁头老鼠的贩毒头子,走私发了大财以后,荣归故里,当选为国会议员,推动对华战争不遗余力。当时他最能打动人心的战争借口就是自由贸易,因而得到英国工商界的广泛支持。英国以商立国,当然更得到政府的支持。但到底威廉·渣甸只以利诱,当前不具名的书稿作者却把问题提升到道德的层面:英国发动鸦片战争非常道德,打垮那不道德的中国是替天行道。中国该打!手法比威廉·渣甸更为高明。 书稿作者之结论--鸦片战争乃文化冲突的必然结果,同样是旧闻。始作俑者是贺瑟·柏露·马士(Hosea Ballou Morse)。对中国近代史学家来说,他的名字毫不陌生,大家通称他为马士。他在1910年代出版了一套三册的《中华帝国的国际关系》(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Chinese Empire)。上述宏论,他在第一册第三章至第七章中发挥得淋漓尽致。(30)此论更在1950年代由哈佛大学的费正清教授及其弟子张馨保教授发扬光大,(31)直到人走了,茶才凉。 一言概之,该稿之最高目标,是尽情否定鸦片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关键作用。但是,若鸦片之作用果然是如此微不足道,则为何中国人、甚至不少外国学者均把这两次战争称为“鸦片战争”(Opium Wars)?对此,该稿作者提供了如下答案:“如果有人说,英军攻陷了中国并占据了北京,当代读者一定认为是天方夜谭。这就是为什么,19世纪英国与中国那两场细小的摩擦,被命名为‘两次鸦片战争’,非如此不能取信于21世纪的耳朵。”(32)既然该稿作者认为“两次鸦片战争”这名词是21世纪的学者杜撰出来的,那么他将如何解释,这名词在20世纪的西方学术界,已经被广泛采用?曾采用过这名词的学者之大作,其参考书目中列举了不少,但遗漏了更多。(33) 无论如何,21世纪的英国读者,恐怕很难接受该稿作者的高论。君不见,骆菲尔就在其现在已成为名著的《鸦片战争:毒品、梦想与塑造中国》中,丝毫不回避“鸦片战争”这名词。这正是由于她勇于面对史实而不矫揉造作,故受到西方高级知识分子的欢迎。(34)若该不具名书稿的作者在1960年代提出其高论,相信大家都不会感到惊讶,盖当时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中国近代史教程,就把两次鸦片战争命名为“两次中国对外战争”(The First and Second China-Foreign Wars),真是贻笑大方: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难道仅有此两次与外人交锋?当今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已经开明多了,21世纪的英国人也开明得多了,唯独该稿作者还在拼命地尝试拖他们后腿。 下面是有关该稿的一些具体历史细节。 该稿作者坚称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导火线,是那艘在香港注册的商船“亚罗号”(Arrow)的英国国旗,被广东内河水师扯下来了。扯下英国国旗就等同侮辱大英帝国,英国人为了报复国耻,于是发动战争。这种说法,毫无新意,它正是过去英国史学界长期以来的正统解释。但是,这正统解释早已被笔者的《鸩梦:第二次鸦片战争探索》(35)打垮了,拙著证明了英国国旗并没升起,故无从被扯下。笔者的证据和研究发现如下: 第一,按英国航海惯例,英船驶进海港,必须降国旗,直到重新启碇才再次升起。进港降国旗是为了表示对主权国的尊重。“亚罗号”在事发一个多星期前,已经驶进广州停泊。停泊期间,其英国国旗一直没有升起。若英国国旗一直没有升起,又从何被扯下?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