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用夏变夷,以德化之。夷夏大防是儒家治边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自西周封建诸侯以来,便成为中央统治者在治边问题上首先遇到的问题。夷夏之防的关键是要以夏变夷,而不能让诸夏沦为夷狄,所以孟子言:“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注:《孟子·滕文公上》。)但如何用夏变夷呢?儒家的主张主要是怀柔远人,弘宣德化。即一方面用安抚怀柔之法,一方面用礼义声教等去感化之。具体作法则如《中庸》所言:“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即当属国或少数民族地区发生动乱以及各种自然灾害的时候,宗主国便应积极出面,或安良除暴,治乱持危,以维护其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统治;或救济除灾,安抚流亡,帮助其人民度过荒年;或庆贺其典礼,吊慰其丧讣;或联之以婚姻,厚往而薄来。总之,用种种仁义道德来感化四夷,使之诚心向化,以达到天下太平,长治久安。 其三,有文事者,必有武备。由于各民族之间地理条件不同,资源分配存在差距,或是封建统治者横征暴敛,残酷压迫周边少数民族,所以自封建社会以来,边疆民族与中央王朝间的斗争,此起彼伏,从未间断。同时,中央王朝认为要安内安外也必须有武力作为支柱,以平定内部的叛乱和抵御外来的侵略,故孔子讲:“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注:《孔子家语》。)但这种武备与治边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易经》中载有这样几句话:“重门击柝,以待暴客。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下天。”(注:《易经·系辞》下传第二章。)又有言:“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注:《易经·坎卦》。)这里的“待”字、“威”字、“守”字与孔子的“有文事者,必有武备”的“备”字是相通的。即中国的军事建设,完全是防御性的,是在有备无患的思想之下对外的一种威慑力量,它对内是以维护国内的安定,对外是促进天下和平,并不是为了侵略战争、灭亡人国。所以,在儒家的治边思想中,中国的武力仅是“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平时有如猛虎在山,只有当边疆地区发生叛乱侵扰之事时,才有军事上的用兵。即所谓“顺则抚之,逆则讨之”。且往往也都是以天子征讨的方式进行,即古人所言:“天子有征无战”,意思是说天子用兵,只是讨伐叛逆之人,并非对敌国采取某种进攻。 其四,以德为主,刑政相参。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非常强调道德在政治中的作用,主张政治与道德应结合为一体,甚至认为政治中的根本问题就是道德问题。这主要表现在道德与刑政的关系上,孔子认为,在道德与刑政这二者之间,应以道德为主,刑政为辅。他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注:《论语·为政》。)在这里,孔子明确指出,德礼是高于刑政的。但孔子并不是绝对地反对刑罚,他认为最完美的政治统治,应该是“圣人之治化也,必刑政相参焉。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礼齐之。其次,以政言导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化之弗变,导之弗从,伤义以败俗,于是乎用刑矣。”(注:《孔子家语·刑政篇》。)也就是说,仁君要不要采用暴力和刑法,主要看被治理的对象接受不接受德与礼的规范。如果感化他也不改变,教导他也不服从,反而伤害封建社会的道德风俗,那就只好用暴力和刑罚来强制实行了。在这里,古人是把“德”与“刑”作为两种手段相提并论的。德近于礼,主要指教化;刑则为暴力,两者并行,互为补充。即“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注:《左传》僖公十年。)“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注:《左传》隐公十一年。)这种刑政相参、德刑并用的思想均被历代封建统治者所采纳,并多用来镇压和抚绥边疆少数民族的反抗斗争。 其五,安内攘外,国治而后天下平。由于中国社会发展的独特的人文地理概貌,我国从很早的时候起就产生了治国平天下的思想。所谓治国,即治理中国(中原),而平天下乃是使周边蛮、夷、戎、狄等少数民族均能归顺中原王朝,天下一统,和睦相处之意。所以作为代天理民的天子,既要把中国治理好,也要把整个天下治理好。但治国与平天下这二者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儒家经典中的《大学》首章即明确指出:“国治,而后天下平”。也就是说,首先要把中国(中原)的事情办理好,因为如果中国(中原)动乱不安,四夷很可能会乘虚而入,侵扰中原,那天下必然大乱。反之,“中国既安,四夷自服”。(注:《资治通鉴》卷193,贞观四年十二月条。)换句话说,就是“安内”为治中国(中原)之本,“安外”为治天下之本,欲行安外,必先安内,这就是中国传统治国思想中安内攘外、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自秦始皇统一中国以来,不论政权建设,还是思想文化建设,均强调以治内为主。 这种以仁义为核心、以怀柔为手段、以武备作为威慑力量、正不获意则权之以刑、以德化一统为目标的治边思想,不仅被历代封建统治者所吸收和采纳,不断地丰富和完善,而且亦被清代统治者所继承和发展。 二 清代前期的诸位君主,在哪些方面继承了传统的治边思想呢?我们认为: 首先,继承了传统的大一统思想,主张以王道治国,以仁政平天下。为政以宽,是王道思想管理国家的基本特征,而重德不重力又是明君以仁政平天下的主要体现,这在清前期几位君主的思想中均有反映。如康熙皇帝曾谕大学士曰:“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矣,治天下之道,以宽为本。”(注:《清圣祖实录》卷245。)又言:“君德莫大于有容,治道莫尚于能宽。”(注:《康熙御制文集》第1集,第27卷。)乾隆帝以自然界作比喻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并提出:“圣帝明王为治,莫不以礼为本,然后渐之以仁,摩之以义,和之以乐而天下化成。”(注:《乐善堂全集定本》卷1,《家人上九有浮威如终吉论》。)嘉庆帝在读书时也撰文提出:“圣人应天受命,调御万方,作之君,作之师,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家国以治,天下以平,流泽子孙,其根本深厚于仁。”(注:《味余书室全集》卷35,《古文一·参和为仁论》。) 其次,这种王道的治国思想,在治边方针上主要表现在怀柔二字上,而怀柔思想的最大体现则是“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清朝统治者在统一幅员辽阔的中国边疆地区过程中,深刻体会到要在当地建立起稳定而行之有效的统治,必须根据不同民族地区的具体情况,建立起不同的统治机构,并“举贤立明,正复其职”,用少数民族的首领来管理其众,以达到以夷治夷的目的。如入关之初,清廷在招抚西北少数民族时即明确宣布:“一切政治,悉因其俗。”(注:《清圣祖实录》卷15。)其后,康熙皇帝在统一全国的战争中进一步认识到“从俗从宜”之策,不仅是平定天下,而且更是稳定天下的重要举措,所以他主张治理国家应因人因地有所不同,不能强求一致。他说:“治天下为宽裕仁慈,加惠以因人性,不可拂逆。即如满洲、蒙古各方之人,饮食日用,其性各殊,必欲一之则乱,亦断不可行也。”(注:《康熙起居注》册三,2104页。)同样,对蒙古民族,雍正帝亦表示要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他说:“蒙古之尊信佛教,惟言是从,故欲约束蒙古,则喇嘛之教亦不轻弃,而不知者辄妄生疑议,乃浅近狭小之见也。总之……人品类不齐,习尚不一,不能强异亦不能强同,且各有长短,惟存其长而弃其短,知其短而不昧其所长,则彼此可以相安,方得圣帝明王明通公溥之道,而成太和之宇宙矣!”(注:王之春:《清朝柔远记》,55页。)当有人向雍正帝密奏回族自为一教,异言异服,且强悍刁顽,肆为不法,请严加惩治时,雍正帝却答:“朕思回民之有教,乃其先代遗留家风土俗,亦犹中国之人,籍贯不同,嗜好方言,亦遂各异,是以回民有礼拜寺之名,有衣服文字之别,要亦从俗从宜,各安其习,初非作奸犯科,惑世诬民者比。”(注:《清世宗实录》卷80。)乾隆皇帝也强调“从俗从宜”,“不易其俗”。如在平定准噶尔后,他对居处西北边陲的布鲁特部落公开宣谕:“尔等若如哈萨克慕化来归,朕将令照旧安居,不易服色,不授官爵,不责贡赋,惟遣使来请朕安,即加恩赏赉。其或尔等以外藩习俗与中国异宜,不欲投诚降服,亦惟尔便。”(注:《清高宗实录》卷555。)其后,这种传统的“从俗从宜”的治边思想,一直是清朝历代统治者治理边疆和属国的指导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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