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明廷而言,诸种玉石中,不易得的是红黄玉。因为缺少红黄玉,惊动明朝的两个皇帝即嘉靖帝和万历帝。《明世宗实录》记,嘉靖十年(1531年)二月,嘉靖帝先是定方丘并朝日坛所用玉爵,各因其色诏户部觅红黄玉送御用监制造。户部多方购之不获,但得红黄玛瑙、水晶等石以进。嘉靖帝只好暂时充用,仍责求真玉。于是户部大臣说:“中国所用玉,大段出自西域于阗、天方诸国,及查节年贡牍,唯有浆水玉、菜玉、黑玉,并无红黄二色。且诸国俱接陕西边界,宜行彼处抚臣厚价访求。”诏可。(40) 但到了嘉靖十五年(1536年),边臣仍求不得。于是原任回回馆通事撒文秀说,二玉产在阿丹,去土鲁番西南二千里。需依宣德时下番事例,遣使赍重货往购之。因遣官下番非常例,不宜,令撒文秀边地访求。(41) 此事看来一直没有解决,至万历十五年(1587年)五月,陕西抚臣奉诏求红黄玉,遣人于天方国、土鲁番、撒马儿罕、哈密诸夷中购之,皆无产者。户部尚书状闻,万历帝说:“尔等仍多方求访,并行巡抚诸臣设法悬购,务求必得,以称朕礼神之意。”(42) 除红黄玉外,万历皇帝恐连回回青也不易得。万历二十年(1592年)六月,土鲁番王哈喇哈失贡献金刚钻、玉石、回回青等方物。礼部验回回青非真。(43) 万历二十四年闰八月,御用回青不足,命甘肃巡抚设法召买解进,以应烧造急用。(44) 万历四十二年二月,土鲁番夷使马黑麻等八名进献玉石、金刚钻、回回青等物。准进收宴赏,并回赐番王彩段六表里。(45) 回回青不足问题至此得到暂时解决。 四 在明朝建立的朝贡贸易体制中,明与西域诸地的玉石贸易制度只是其中之一,《明会典》载:“凡进金银器皿珍宝段疋之类,须同贡献之人验视明白,具写奏本,仍以器具装盛或黄袱封里,分拨馆夫一同贡献之人收管。先期一日,关填勘合,开报门单,次日早照进内府,于殿前丹陛等处陈设,一一交付长随内使收受。”(46) 《明会典》记载的这种贸易程序,我们可以通过嘉靖年间,明与天方国进贡使臣玉石贸易引发的朝臣纷争中得到验证。明人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对此记载较详,其过程可概括为:首先,进贡贸易使臣入关后,由陕西行都司派人护送至京,入主会同馆。礼部主客郎中负责审验,郎中不能视事,可由主事代理审验,由玉工验看,郎中后补验。验毕,抬进皇城赏房内安置。除题准进贡外,剩余玉石准在会同馆开市自卖。开市贸易后,由礼部主事督令官吏人等照例关防启程包箱,再由兵部派人护送回国。贸易使臣不服或有疑问可具番本进奏朝廷,内阁将其番本交鸿胪寺序班、通事翻译,译文抄行礼部,礼部将此番文与原题奏核查,上报皇帝。皇帝下诏审查。(47) 明代西域进贡使臣多为贸易使臣,多为谋求高利的商人充任。因为要牟取高利,这些使臣在玉石贸易中采取了各种舞弊行为或不法行为。主要有:一、以次充好,好者待价而沽。成化十二年(1476年)吏部尚书商辂等上陈时事,指出:近年以来,朝廷货材多为下人侵耗,如哈密等处番人来京,俱带玉石。被细人诱引,先将次等者进贡,存留一等者在后,计嘱铺行人等,多估价值卖官,规取库藏银两。商辂提出的解决方法是敕甘肃等处巡抚等官,今后哈密诸番来京,带有玉石,责令通事谙晓玉石之人辨验等第。一等者计数封号,装盛送京,次等者许其量带盘费,其余悉令在彼货卖,不许一概带来,沿途扛运,应付艰难。(48) 但此法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各处使臣多习巧诈,往往交通馆夫及市人,不待礼部开市之期,预将违禁货物私卖”。(49) 二、累求加赏。这是西域贸易使臣经常使用的办法,多有成功。“西域夷使多贾胡,每入辄挟重赀与中国市,边吏利其贿,侵索多端,类取偿于朝。一或不当其直,则咆哮不止。”(50) 明廷为示柔远之德,多量加赏赐,以令回还。如嘉靖十二年(1533年)土鲁番及天方使臣,以其积余玉石、锉刀诸货,固求准贡物给赏。礼官不得已,以正德间例为请,许之。(51) 三、贿赂相关官员。诸番贡物至,边臣验上其籍,礼官为按籍给赐。籍所不载,许自行贸易。贡使既竣,即有余货,责令携归。愿入官者,礼官奏闻,给钞。这是常例。贸易使臣要从中谋高利,就贿赂相关官员。嘉靖四年,鸿胪寺通事胡仕绅上疏,自陈鲁迷等地使臣到京之初,备银二十五两向其馈送,以为见面之礼。遭其拒绝后,次日再送。(52) 胡仕绅拒贿可能还是一个典型。嘉靖初期,当时大多外夷通事以色目人担任,这些通事往往视西域夷人为亲,在京教其分外求讨,伴回则令其潜买禁物。(53) 这也使得使臣舞弊行为不易克服。更有明朝官员向贸易使臣索贿的。嘉靖十二年,镇守甘肃中官陈浩者,当番使入贡时,令家奴王洪多索名马、玉石诸物,使臣憾之。一日,遇洪于衢,即执诣官以证实其事。礼官言事关国体,须大有处分,以服远人之心。乃命三法司、锦衣卫及给事中各遣官一员赴甘肃按治,洪迄获罪。(54) 玉石贸易中种种不端行为,其根源出在明朝自身。明朝以天朝大国自居,朝贡贸易实行厚往薄来的政策。一方面,外夷朝贡是效顺中国,毋屑与之较,应厚赐遣之,由此大大刺激了外夷(番商)追求厚利的胃口。另一方面,国力有限,对外夷朝贡日期次数以及贡品加以限制。对外夷进贡玉石等方物严加勘查,对外夷在京市货严加管理,从而导致进贡使臣的不满,并累上番本求讨不已,或与明朝官员勾结侵吞国库。例如,弘治十四年(1501年)提督会同馆礼部主事刘纲上奏说:“旧例夷人领赏之后,告欲贸易,听铺行人等持货入馆,开市五日,两平交易。而新例凡遇夷人开市,令宛平、大兴二县委官选送铺户入馆,铺户、夷人两不相投,其所卖者多非夷人所欲之物,乞俱仍旧为便。”(55) 又,嘉靖五年,天方国额麻都抗等八王各遣使贡玉石,主客郎中陈九川简退其粗恶者,使臣怨。通事胡士绅亦憾九川,因诈为使臣奏,词诬九川盗玉,坐下诏狱拷讯。尚书席书、给事中解一贯等论救,不听,竟戍边。(56) 综上所述,明与西域玉石贸易是明朝对外贸易大宗之一。与唐宋时期玉石贸易相似,西域贸易使臣“将玉石运至中原,往往将质量上乘的卖与私商,以求厚利,作为贡物的却系次品”(57)。所不同的是,除卖与私商外,这些贸易使臣亦将质量上乘的玉石卖与内臣或大官。作为奢侈品的玉石,其种类变化有限,其价格虽有所升降,总体上还是稳定的。其贸易过程也典型地反映了明朝政治制度运行过程。明朝后期,国力衰弱,政治腐败,明朝皇帝欲得上乘玉石如红黄玉竟不可得,非不可得,是不能也。在西域诸地与明朝玉石贸易次数上,哈密、土鲁番占据一半还多,这充分显示了哈密、土鲁番在明朝陆上丝绸之路上所具有的特殊地位,而正德以后,土鲁番已取代哈密成为明朝通往西域的主要通道,这可从正德以后两地与明朝玉石贸易次数悬殊得到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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