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满归家的老官员们也乐于为家族、家乡的教育事业出力。王跃生在《清代离职官僚社会活动述论》中,总结离职官僚的社会活动为“出任书院山长、主讲等教职;著书立说;参与地方各种公益活动;往来各地,游朋会友,或闭门静养,沉浸诗酒。”(27)在我们所见的几部族谱中,也有官员致仕后投身家族文化教育的事例。颍川陈氏登华公,40多岁方大挑而授职知县,归养后,热心于家乡的文教事业。“庚寅辛卯与诸名流联吟社,壬辰癸巳复结老友十人为觞咏欢嗣,以文庙明伦堂倾圯,乡先生公议修整,推府君监其事,一切土木瓦石髹漆之举,悉独任之。昼而督率工程,夜而筹核经费,虽严寒酷暑不倦,历十数阅月而工竣。”(28)侯官云程林氏林壆,年过60,告老还乡,“及抵家,足不履公门,独治一室,散列书史,信口吟咏,闻则杖山水,课儿孙,至于处宗族待乡里,无不欢洽恳款,或以非道忤者,亦犯而不校,益天性,和厚然耶。”(29)嘉靖己丑(1529)考中进士的林壁,乙卯(1555)时以父亲年迈请归,“居家惟杜门静摄,足迹不入公庭,日课子姓学业,暇则杖履山水之间,弄花吟鸟,以遂所志,视世之纷华势利泊如也。”(30)官至惠州府知府的林崇孚,“甲午致仕,杜门课子弟,续修家乘,葺先世祖茔,增值田亩,为大宗蒸尝……设云程书院于里中,以培植子弟。”(31)族谱中此类记载并不少见,致仕归养者倾心于教育,既修身养性,也便利了族中子弟,因为他们经历过科举考试,其经验就弥足珍贵。 一些弃儒从商者在获得了经济利益后致意于教育。如颍川陈氏登华公,“公春秋益高,不得已谋继室以调护老人。忆自弱冠登科二十载矣,奔驰南北,迄无所成绩,羞成愤,乃弃举业谋生理。有旧好业鹾务者,聘为邵帮出官,邵故剧帮,于是大为厘剔,扫除而更张之。居数月,稍有获,念此足以供甘旨备膏火资矣。辞归,仍联文社,温帖括业为次岁入都计。并邀堪舆家,大营窀穸奉先王母及父母。安厝别营寿域,而以亡室石孺人葬焉。丁丑赴礼闱,犹受知贵州翰林夏公,再为呈荐,竟不遇,乃就大挑知县,分发四川,而东园公已于腊前弃世矣。”(32)中途放弃举业而从事其他,所得盈利再用于举业,最终通过科举考试当上了知县,可谓成功的案例。对一般平民家庭而言,家中弟兄多时,不可能每个人都有条件投身科举,而会出现一定的分工。明清繁荣的商品经济,则为这些家庭带来了改善经济条件的契机,使投身科举的其他家庭成员能够学而无忧。如颍川陈氏的正夫公,兄弟五人,他老四,大哥由台湾习儒,其他三位兄弟也都奔走于外。正夫公并非不读书,而是19岁时在关帝庙卜得一卦,说他应该经商,于是经商。后正夫公贩盐巨富,不仅自己留心学问,还延请名师为族中子弟教育计,子孙们则以考中功名回报了正夫公的良苦用心。“正夫公讳肇泰,一字安园,序五。公少孤,垂髫工帖括数奇不偶,年十九祷于关圣神前,得南贩珍珠北贩盐签句,遂决计弃举业,学贾资治生。善事太高祖,母林太孺人敬养备笃,虽老不衰。兄弟五人,公居四,伯兄开夫公由台郡弟子员选明经,次两昆辟夫公、迪夫公,季名肇时公,均善奔走四方。公以一身持门户,修坟墓,凡力所能为,义所当为者,百千独任,未尝有几微间言。所以诸侄中,事无论大小,得公之助居多。斯则孝友天性然也。淡泊寡营,居于家无所矜饰,尝谓子侄孙曹曰:‘人能栽培元气则平生足矣。’以故饬躬励行,与刻薄急促辈迥别往来。族党交游告急者,尽心力以应,无异拯溺救焚,人人各如愿以去。盖公以鹾商致富,雄于财,视济困扶危若分内事,甚而横逆相加,亦漠不与较。古之慈祥恺悌人也。居恒,尤留心学问,开绛榻,延名师,篝灯丙夜,咿唔吟讽不辍,间或议论商榷,在往发前人所未发。公身虽不仕,而公子孙游于泮,饩于庠,举于乡,贡于成均,领袖膺选,试于朝阶者,公皆及见之。故一时有善人福人之称云。公生于康熙丙辰年三月廿九日寅时,卒于乾隆丙子年十二月十一日午时,寿八十一岁。”(33) 关于商人致富后支持家族教育的研究成果已颇为丰富,这在各个地区似乎并无差异,无论闽商、徽商还是晋商等等,他们都乐于将资产投入到家族的教育事业中,这种心态,或许可以借用他们自己的话语来解释:“闻以贾富,未闻以贾贵也。可奈何使诸子而贾人子乎?”(34)所谓富贵,有了富,似乎必追求贵。科举教育乃至仕宦官员,有国家成体系的制度荫庇。拥有成山的金银,或许可以通过捐资公共事业以赢取一定的社会地位,落个乐善好施的美名,或许可以走南闯北,调运各种货物。云程林氏十六世林用珊“少有干才,补国子监,数试不售,乃弃儒就贾,以杉业起家。时宗祠颓废,独赀木料重建,焕然一新,善交际,被选为福州商会会长,洪江公溢社社长,船政大臣沈公翊清以公承办木料有功,奏赠韩林院孔目,钦加同知衔,赏戴蓝翎,诰授奉政大夫。”(35)家业可谓盛极一时。后子承父业,其子林迪仕“学名汉章,字克基,又字德树,汝丹长子,补国子监,赠翰林院孔目,钦加同知衔,赏戴蓝翎。幼受业于□清沈公,迨沈公筹办山东赈捐,委公为驻闽劝办山东赈捐委员,事竣晋,京分省试用,返抵家园,以所营厚元木行为人侵蚀十余万元,遂一蹶不振,身复罹痨疾以终。”(36)通过科举教育,由富而贵,不仅因更好的物质条件而容易成功,也能在民众所公认的价值评判体系中获得更多更尊荣的认同。 到了近代,科举教育不再一枝独秀。清末民初,云程林氏族人中通过近代教育而服务社会的例子也不少。生于光绪癸未(1883)的林迪升,“警官学校毕业”(37)。生于光绪丁酉(1897)的林璿先,“福建水营学校毕业,派充福建陆军补充营一连特务长,旋升排长,民国八年六月间闽粤战役代理连长,九年三月调任福建陆军第一师参谋,十一年二月任安德永大剿匪司令部参谋,十三年七月任驻厦宪兵分队长,十五年瓜山峡兜战役,十六年任海军陆战队第一旅二团一营一连长,十七年十月升本营附,十九年三月升本团一营营长,奉令率福属剿匪,二十二年任福建省保卫参谋。”(38)生于光绪乙酉(1885)的林楥先,“福建法政学校毕业”(39)。生于光绪丁未(1907)的林溥先,“福州培元学校毕业,江西盐政稽核所所长,邮政总局会计组组长。”(40)生于民国二年(1913)的林泽先,“福州青年会高级中学毕业,福建建设厅办事员。”(41)生于宣统己酉(1909)的林浵先,为“上海持志大学政治学士”(42)生于光绪戊戌(1898)的林兆先,“福建高级师范毕业生,补充省一教员。”(43)生于同治戊辰(1868)的林汇先是比较有意思的一位,他的命运似乎就跟整个时代的悸动联系在一起。先为国子监生,候补知县,后考入北洋水师驾驶,从事勘查,更后则做起了近代教育,培养生员出国留洋。“前清补国子监,钦加花翎同知衔,历保吉林候补知县。先是,公少聪敏,家贫,六岁能文,里人多称羡为神童者。鉴于世界战争,国劳阽危,欲乘朝廷变法自强之际而谋所以巩固海防,知非从事于海军不可,随设计考入北洋水师驾驶。后学堂毕业,冠军。乃以精通测绘故,蒙上峰电调赴吉,奉札派为测勘中俄边界合壁地图委员,又派补绘吉林全省舆图正委员。事竣,即饬派充省城开埠局公务科科长,兼翻译员。查其建筑机构,工程浩大,办理三年,成绩卓著,而吉长铁路亦于是时完成。所有市面繁荣,招徕工商,百货囤积,运输行旅,往来交通,均称便利焉。旋因鼎革,政易共和,民国学务,类多创办,屡承当道衮衮诸公后先征辟,前往盛京省学堂,奉天全省调查员养成会暨教员补习科各高中专门学校,分别教授英文、史地、测量、算数等科学,遂日居月诸,循循善诱利导,前后蝉联计十有余载,其心精力果尽瘁于斯。至使维新就读之举贡生监,卒业成材,几满东北。嗣经当局选送各员生出洋,分赴各国留学,或文或武,次第业成回国者,佥身膺要职。”(44)科举教育虽在近代退出历史舞台,以满足社会人才需要为目的的教育并未随之湮没,相反,它的内容随着社会人才需求的多元化也日渐多元化。无论军人、警察、边界勘查员、翻译、政法人士还是学校教官,他们都是时代发展的需要。通过教育而获取知识技能的人们契合了时代发展的需要,他们在将这些技能用于服务社会发展的同时,也获得了自身及其家族社会地位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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