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述可知,至十九世纪后期,外国人所接触到的五羊传说与清初屈大均所记载的基本一致,并无太大变化,不同之处在于格雷夫人了解到的五仙被认为代表五行,祝愿广州永无饥荒。格雷在《漫步广州城》(Walks in the City of Canton)中对于五仙雕塑的情况则进行了更详细的说明,由其叙述可以知道,五仙雕像下面分别表明“丁未仙神位”、“己未仙神位”、“乙未仙神位”、“辛未仙神位”、“癸未仙神位”(34),可以看出格雷所见五仙与南、中、东、西、北五个方位对应起来。北宋初,古成之诗中有“五仙空留瑞,群仙不记名”之句,可知五仙原本无名,而在格雷记载之中,以干支方位记五仙名,这较为特别。 结合其他史料可知,这正是清代将五仙视为五行之精的新说法。清黄恩彤《重修五仙观碑文》云:“洪维五仙授六出之嘉穗,子阛阓以祝釐,迨天降五行之精,赐福兹土,雨旸时若,嘉禾遂生。”(35)此处即将五仙与金、木、水、火、土对应起来。喻福基《海天楼诗钞》自注云“庙塑五仙,榜曰乙未、丁未、己未、辛未、癸未之神。”(36)喻福基自注恰与前引格雷所记互为印证,五仙为五行之精因此而以直观的形象呈现出来。 1911年,美国地理学家威廉·埃德加·盖洛曾对中国内地十八省府进行了广泛而细致的考察,撰成《中国十八省府》一书,其第三章《广州》对有关广州的历史传说进行了记载,希望从中找出这一地区及其名称来源的科学认识。他认为广州“羊城”之名来源于周代五仙分乘五羊进入广州的传说,并引用了《羊城古钞》之“五仙霞洞”的插图,指出图中可以看出五头羊位于五仙观池塘周围。(37)其实,威廉·埃德加·盖洛虽未明言五仙、五羊与五行相互配合,但五仙、五羊与五方相连系,仙羊与五行的对应关系其实已暗寓其中。 综观上述可知,对番胡而言,五羊与雨旸时若息息相关,五仙五羊与五行紧密相联,本质上与丰穰攸关。这其实是仙羊传说世俗化程度加深、范围拓广的体现之一。 略而言之,五羊传说昉自秦汉之际,至刘宋一转而为仙羊传说,唐代则进一步仙话化、道教化,到五代,通过创建五仙观,仙羊传说在广州城市空间得以物化。宋代而后,广州有仙城之谓,明代而后广州又有穗城之称,仙羊传说在不断重复、衍化的过程中沉淀在地名之中,浓缩为广州地区民众的集体记忆,也成为广州城市文化建构的渊薮。明清时期,更值得关注的是,此一时期仙羊传说中将五仙五羊降临广州的时间置于广州建城之始,突出五仙惠泽广民的经济功能,进而将五仙视为五谷之神,将奉祀五仙与祈年重谷之俗结合起来。此一时期,有关五羊石的歌咏益多,而五仙形象以雕塑、绘画等艺术形式多元呈现,融入作者世情。五仙五羊传说的流传范围也日益扩大,影响及于番胡,且更为强调五仙实关雨旸时若、岁时丰穰,为五行之精。 此外,更值得注意的是,同时,明清五羊之说,又与文教关联起来。明欧大任《百越先贤志》卷1云:“铎椒传威王,以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由固进之。楚以故文教日兴,五羊衔谷,萃于楚庭。”(38)此初将五羊衔谷作为文教昌盛的祥瑞。清郝玉麟《广东通志》沿袭此说。对于五仙,孙蕡《五仙观记》中表达出希望五仙佐世的说法,该记中有云:“然(五仙)当生死之关,既握元命之柄,万化生身,宇宙在手,则能明复为人,宜无难者。昌运既复,其亦可以出而上佐天子矣。等人间世,何昔眷而今遗耶。”此文后面有步虚词,其中亦有句云:“昌辰宝历开天祯,骑羊归来佐明廷。文为萧曹武韩黥,明星作景云作卿。”(39)而在张诩《南海杂咏·坡山》一诗中提到五仙时也如是说:“相邀暂出辅羲轩,文材武略羡双全,大者为圣小者贤,光辅吾皇亿万年。”(40)这两则史料对于五仙并不重点肯定其高世之情,而更多表达出一种希冀,希望五仙重回人间,化为文武全才,辅佐君上,致君尧舜之上,求贤之意溢于言表。 凡上所述,都反映出明清时期五仙五羊传说更多世俗化倾向,这是岭南区域政治与宗教、地方文化融摄与交映的历史结果,揭橥此点,对理解岭南政治、宗教、地域文化互动的历史轨迹应有积极意义,亦可在构建广州人文城市的现实实践中体现出这一传说的人文价值。本文钩索综合,重点关注明清时期广州五仙五羊传说的衍化,借以厘清此一传说流布的脉络,庶几推进广州区域文化史及岭南道教史相关研究。 ①关于五羊传说早期演变,笔者已有专文论列,参考罗燚英:《广州五羊传说与五仙观考论--汉晋迄宋岭南道教的微观考察》,扬州:《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先贤对五羊传说的研究多从民族学的角度着手,与本文所论虽远,然此属五羊传说的另一解读,可资参考者如下:岑仲勉:《五羊城故事与广州语系民族》,广州:《广东文物·广东人物特辑》,1949年,第23~26页;徐松石:《傣族与岭南的关系》,载《徐松石民族学文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160页;赵春晨等编著:《岭南物质文明史》,广州:广州出版社,2000年,第106~109页;陈泽泓:《广府文化》,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77~378页;刘付靖:《百越民族稻谷起源神话与广州五羊传说新解》,武汉:《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2期;李慧强:《关于岭南地区“五羊传说”的研究评述及相关问题思考》,北京:《民族史研究》第10辑,2011年。 ②时和之说又见《全唐文》卷957宋伯宜《对泉货策》:“五羊衔粟,时和之义先表。”董诰等编:《全唐文》,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9937页。 ③李昴英《和广帅宋自牧劝驾韵》有诗云:“天将造榜放秋晴,南国新逢运会亨。障碍洞开来试者,计偕稳送上华京。主人况是梅花宋,寓客渐非日色程。面见河南已分晓,佇聆魁捷响仙城。”李昂英撰,杨芷华点校:《文溪存稿》,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56页。 ④《乐学轨范四种》,韩国亚细亚文化社刊行,1975年,第161~165页。“五羊仙舞”的相关研究参考帅倩、陈鸿均:《被传入朝鲜的宋代广州五羊仙舞》,广州:《岭南文史》,2010年第3期,第46~53页。 ⑤刘纬毅等辑:《宋辽金元方志辑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682页。 ⑥顾嗣立编:《元诗选二集》,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77页。 ⑦⑨(11)(30)(35)(39)黎志添、李静编著:《广州府道教庙宇碑刻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09、216、216、204、231、210页。 ⑧(28)(40)张诩撰,刘瑞点校:《南海杂咏》,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19、122、90页。 ⑩吴建新:《明清广东的农业与环境--以珠江三角洲为中心》,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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