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是年五月十五日(6月8日),台湾民主国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广大的台湾人民抗击日本入侵者的斗争却更加激烈。他们拥护刘永福的指挥,志在拒日保台;他们怀着赤诚的爱国之心,高举义旗,同心同德,更加英勇悲壮!在将近五个月的艰苦卓绝的抗日斗争中,涌现了吴汤兴、姜绍祖、林昆冈、吴彭年、王德标等一批英雄人物,徐骧就是他们中间的杰出代表。 徐骧,字云贤,咸丰八年(1858),出生于台湾苗栗县头份庄,光绪二十一年(1895),他在同日本侵略军的激战中以身殉国。因此,前辈学者评论道:乙未之役,如刘永福者,非台湾本地人,“仍未足为台湾光,至若蓬荜下士,闾阎细民,而能提三尺剑,奋袂以兴,弃父母,捐项踵,以为国家争尺寸之土,若徐骧其人者,尤可敬矣。”(注:江山渊:《徐骧传》,见《小说月报》第九卷,第三号。以下凡引此文者不另加注。) 徐骧之祖世代务农,耕而兼读,徐骧亦如之。他读古人之书,不屑于索求章句,甚求其意,颇有远大之志。耕读之余,且酷爱武术,臂力过人。徐骧为人忠厚、正直,敢于主持正义,平日少言,然言必有中,料事准确。平时,他严于律己,刻苦耐劳,对于每年收成中的富余粮米,徐骧都尽其所能,周济同乡的贫寒之民,如果有的乡民向他提出其他求助之事,徐骧必然倾囊相助,毫不吝惜。因此,在他考中秀才后,乡民们对他更加崇敬。 《马关条约》签约的消息传出,徐骧悲愤难平,他在长街之上振臂疾呼,说:“诸公不急起直追,共挽兹既倒狂澜,徒哭奚为者?吾台孤悬海外,朝廷视若可有可无,等于瓯脱。朝廷无力以卫吾台,能卫吾台者吾民尔!众志成城,山河可移,海可干。愿吾血随吾台俱尽,吾头与吾台俱碎,安知终不可以有为耶?!”这一番铿锵有力的演讲深深打动了众人的心,“众咸奋臂而兴,势若迅复飞涌,”极大鼓舞了广大人民的斗志。一支以徐骧为首的义军初步形成了。 不久,唐景崧出任台湾民主国总统。徐骧对于此人早有认识,“知其必败。”他曾慨然分析道:“吾闻嚣嚣者易折,默默者难摧。越南之役,刘公以黑旗兵屡挫法军,法人闻其名,惊相避。唐公虽有知兵名,然长于放言高论,未曾以一试,窃恐唐公之慕虚声,未若刘公之言实力也。且二人合则力厚,二人分则兵单,是不啻将全台形势,自裂而二之,安知他日败乃公事者,非即唐公其人耶?”是时,人们对此番议论半信半疑,及至唐景崧弃台而逃,众人对徐骧之预言,深为敬服,“咸服骧料事之神。” 台北失陷,日军紧逼,台南势孤,形势紧张。徐骧坚决支持刘永福指挥军民镇守台南,守土保民。但刘永福兵单力绌,粮饷维艰。对此,徐骧泣言于众,“刘公孤立无助,兵单而粮绌,纵贞诚自矢,讵能操必胜之券。且刘公,外人也。吾台,吾民父母之乡也,则吾民之爱吾台,自当较刘公尤深。吾民之田庐在于是,子孙在于是,祖宗丘墓在于是,台亡,吾民将安归乎?诸公皆健者,义薄秋云,气吞百川,际此生死存亡之交,盍兴乎来,执梃以为刘公助,庶几人自为战,家自为守……成则建造新邦,耀熠千古,败则举吾民之骨血,与全台俱尽焉,是亦亡国之荣也!”是时,徐骧声泪俱下,喉哽声嘶。民众闻之,大受感动,他们义愤填膺,磨拳擦掌,都表示愿加入队伍,抗击日军,“随骧以俱死。”徐骧则异常动情地向乡亲们再次表示“誓竭微力,驱彼异族,还我河山!”于是,挑选精壮,编列成军,严格训练,扼守险要。在徐骧的组织和领导下,这支以反侵略为己任、具有高昂斗志的义军更加壮大了。 是年,徐骧三十八岁。“游奕往来,以杀敌致果为事,人不知其为书生也。”(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6册,洪弃父:《台湾战纪》。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10月版,第336页。凡引自此书者,不另加注。) 以后,徐骧在近五个月的时间内指挥并参加了一系列抗日保台的重要战役,诸如保卫新竹、激战十八尖山、伏击大甲溪、血战八卦山、保卫嘉义、血战曾文溪等大小数十战。有关这些战役的情况,不少论著都有专文论述,兹不赘叙。这里,笔者重点论述徐骧在上述诸多战役中所显示的非凡的智慧和超人的英勇,进而说明其杰出的历史功绩。 闰五月十八日,在新竹城东二里的十八尖山激战中,徐骧设抄袭之计,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军。其时,他“令半小队彷徨岐途间,以绐日军。而己则领余军由他路绕出日军后,夹击之。日军方乘胜长驱,欲生擒骧归以快意,不料骧之袭其后,山路崎岖,途径狭且小,”“所挟长炮无所施,前不能进,后不能退,遂大败。”此战活捉日寇一百余人。 日军陷苗栗后,欲渡大甲溪,继续南犯。徐骧同刘永福部将吴彭年决计在大甲溪伏击破敌。七月初三日,日本近卫师团攻大甲,其势甚猛,“彭年乃伏兵溪旁,乘其至,猛起击之。日军猝不及备,败走渡河,仅半渡,骧之伏兵顿大呼而起,横击其腰。骧奋身当前锋,民团感奋,无不以一当百。日军惊慌失措,前后不能相顾,不战而自乱。民团以戈挥之,纷纷落水,死亡无算,积尺盈水面,水为之不流!”侵略军的嚣张气焰严重受挫,徐、吴携手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最后,为日军重金收买奸细带路抄袭所败。 彰化城东的八卦山,高耸云天,是保卫全城的制高点。七月八日,日军以炮火猛攻之,“骧与彭年据高屋建瓴势,叠石为垒,分兵扼山险要以御之……山上矢石纷纷下如雨,”日军接连败阵。徐骧时而还“乘夜袭日军营,日军自惊扰,践踏以死者无算。”日军重演故伎,收买奸细,义军仓促应战,奋力搏击,一场白刃战开始了。在这一场血战中,日军近卫师团山根信成少将与一千多入侵者均被击毙。吴彭年、吴汤兴同许多黑旗军和义军壮烈牺牲。徐骧统领所余义军与敌寇拼死搏杀,“突由他径奔”,冲出了包围圈。 徐骧自彰化突围后,且战且走,退守嘉义。“日军闻而畏之,不敢逼,”其名“日益威,台人举其名,必以之与永福并。”当是时,所剩州县的群众,深知形势危机,“战亦思奋起,图恢复。”正是广大人民的支持,徐骧又重振军威。 嘉义保卫战再次显示了徐骧于困境之中的强烈责任感和大智大勇。他曾哭诉说:“余以不才,辱承父老爱,委长民团,誓竭微力,驱彼异类,还我河山,复仇之念,梦寐不敢忘!”当他闻知日军将犯嘉义时,遂与清军守将王德标在城外兵营密摆地雷阵,然后弃之以诱敌。果然不出徐骧所料,八月二十三日(10月8日)夜半,地雷接连爆炸,日军被炸死者达七百多人。余者各不相顾,仓惶逃命,复被徐骧所设伏兵截杀,死伤甚众,日军之近卫师团长北白川能久重伤毙命。次日,日军穷凶极恶,巨炮轰城,徐骧“亲持刀立城头,督军士战,须发怒张,飞弹缠绕其身,不少避!城破,复与王德标率军浴血奋战。他身先士卒,“步战最锐”(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6册,洪弃父:《台湾战纪》。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10月版,第346页。凡引自此书者,不另加注。)且“战必居前敌”。后来,高山族的七百名壮士仰慕其威名,又由他组成了新的先锋营。 曾文溪是台南的最后一道防线。为此,日军头目将全部陆军和大量火炮集中到这里,准备同义军和清军决一死战。当徐骧率领先锋营赶到时,他深知此役对捍卫台湾是何等重要!面对即将发生的恶战,慨然道:“此地不守,台湾亡矣!吾不愿生还中原也!”(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6册,洪弃父:《台湾战纪》。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10月版,第342页。凡引自此书者,不另加注。)其实,徐骧自高举义旗、抗日保台以来,他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六月间,他率二十九人巡视苗栗城内外,有问之眷属者,他浩然答道:“有天道,台湾不亡,吾眷可得也;台湾亡,遑问家乎?!(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6册,洪弃父:《台湾战纪》。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10月版,第342页。凡引自此书者,不另加注。)自家乡转战台南,他早已“罄其家中祖父相传之产业,以作军中粮。”九月二日,日军兵分三路,猛攻曾文溪。此时,敌众我寡,军械悬殊,形势非常危机。徐骧冲锋在前,满怀深情地说:“此吾报吾台时也!”他指挥先锋营战士同日军拼死搏杀,高山族同胞至为感奋,无比英勇,沉重打击了入侵者。是日,徐骧在激战中身中数炮,血透征衣,仍指挥义军战士击杀敌人。在血流如注之时,徐骧跃起大呼:“丈夫为国死,可无憾!”(注:连横:《台湾通史》卷36〈列传八·徐骧〉。)壮烈牺牲在卫国保家的疆场之上。 《马关条约》签订以后,台湾各阶层的反响是强烈的。但是,在抗日保台的伟大斗争中当属以徐骧为代表的广大人民、广大义军最为英勇、最为悲壮、最为惨烈!徐骧以自己的一腔热血为捍卫祖国神圣领土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篇章,他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充分说明了他誓与台湾共存亡的决心和勇气。在不到五个月内,他统领义军,并同爱国的清军将士紧密合作,转战千余里,大小数十战,狠狠打击了日本侵略军!他使敌人闻风丧胆,他让亲人永远铭记,他那感天动地的事迹为我们认识台湾历史增加了光辉的一页。 1895年的台湾人民反割台斗争虽然失败了,但其意义重大,影响深远。这场斗争充分显示了中国人民反抗侵略、反对卖国投降、捍卫领土主权的钢铁般的意志和伟大的力量,充分显示了台湾同胞和台湾军民威武不屈的民族气节和敌忾同仇的高尚爱国精神。在此后日本殖民者高压统治台湾的五十年间,长期的、遍布全省的抗日烽火一直在继续,英雄的台湾人民不畏强暴,前仆后继,谱写了近代中国民族历史永放光辉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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