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昊天上帝祖宗百神不能佑助周王、诸侯及其臣民,那么神权崇拜的威信肯定要进一步下降。因为在先秦时期的人们看来,如果所祭祀的神灵不能佑助自己,就会放弃对这些神灵的祭祀。即使是祖先神也是这样。《书·金縢》中述周武王病重,周公为他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祈祷,并愿以己身代替武王以死。最后说:“今我即命于元龟,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圭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圭。”这就是说如先王答应周公的要求,他就拿璧与圭去祭祀他们;而如果不答应他的请求,他就会把璧与圭扔掉而不祭祀先王。如果用现代的观念去看待这种说法,就会觉得不可理解。但古人的确有这么做的。《左传》僖公二十年:“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人让之。对曰:‘我先王熊挚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窜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这里所说的“鬼神”显然就是指祝融与鬻熊等祖先神。夔子认为自己的先王熊挚的疾病是祝融与鬻熊等祖先神造成的,在祈祷时祖先鬼神也不加以赦免,所以后来也就不再祭祀祝融与鬻熊等祖先神。西周末年以来,经过大旱灾以及宗周灭亡等一系列的事件,周人认为昊天上帝祖宗鬼神不能佑助自己,人们对上帝鬼神的迷信也就减弱了,而理性化的意识也越来越强。《左传》僖公十六年记载在宋国降下五个陨石,宋襄公就问来聘访的周内史叔兴说:“是何祥也?吉凶焉在?”叔兴当面回答说:“今兹鲁多大丧,明年齐有乱,君将得诸侯而不终。”退朝后对人说:“(宋)君失问,是阴阳之事,非吉凶所生也。吉凶由人。吾不敢逆君故也。”襄公十六年说:“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董叔曰:‘天道多在西北,南师不时,必无功,’叔向曰:‘在其君之德也,”周内史叔兴人物陨星不能导致吉凶,吉凶是由人事而产生的。晋叔向认为楚师无功并非师旷所说的时运,亦非董叔所说的天道,而是因为“其君之德”。在春秋时期,虽然仍有不少迷信天地鬼神、重神事而轻人事的人们,但一些进步开明人士则重人事而轻神事;而且这些人物多为政治上的实力派人士。如晋国的叔向,郑国的子产都是这样的人物。随着时代的发展,“民”地位与作用被置于天道与神权之上,民众是“神之主”,要先事人后事神,甚至认为重神而轻民是灭亡之道,而重民而轻神才是兴旺之路。《左传》庄公三十二年说“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应、宗区、史嚣享焉”,史嚣评价这件事说:“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周内史过也说“虢必亡矣,虚而听于神”;《国语·周语下》也说“虢必亡矣!不禋于神而求福焉,神必祸之。不亲于民而求用焉,民必违之。……”。史嚣和内史过的评论与《逸周书·史记》篇中所说“昔者玄都贤鬼道,废人事天,谋臣不用,鬼策是从,神巫用国,哲士在外,玄都以亡”完全是相同的。反对“贤鬼道”、反对“废人事天”的思想也正是春秋以来重民轻神的反映。《左传》僖公十九年宋司马子鱼说:“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据定公元年记载,宋薛两国为营建成周的问题引起争论,宋仲几说:“纵子亡之,山川鬼神其忘之乎?”而士弥牟对韩简子评价说:“薛征于人,宋征于鬼,宋罪大矣!”春秋时期人们认为“民”既然是“神之主”,神要以人的意愿行动,那么,君王以民意行事国家就会兴旺,办事就会成功;而专以神意行事国家就会衰败甚至灭亡,办事也就不会成功。可见鬼神的地位已经明显地下降了,失去了昔日的尊荣与地位,也失去了独立的意志,傍依民众的思想意志去行动;而另一方面,民众的地位大大地提高了,君主办事、行动不得不权衡民众的力量、民众的意志以及民众的愿望。可以说,民众的人心向背可以左右君主,可以左右政治局势,也可以依此去猜度鬼神的意志与愿望。《左传》桓公六年载季梁对随侯说“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又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循’,谓民力之普存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季梁所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民和而神降之福”、“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显然是把“民”置于“神”之上,认为民事重于神事。民和则神有主,民不和则鬼神乏主。先修民事后修神事才能成事,不修民事而仅修神事就不能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