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几史传文的写作观念(4)
四、才、学、识三长的自身修养 也许会有人认为,既然史传文旨在反映历史事实,不须雕琢文辞,有一定文字表达能力的人即可胜任。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或说偏见。从某种意义上说,史传文写作,较之一般文学创作,更难。刘知几在《史通》中,一再慨叹:"夫史才之难,其难甚矣!"(《核才》)这是什么原因呢? 刘知几尝论从史的人,须有三长,即"才也,学也,识也"。(《旧唐书·刘子玄传》)礼部尚书郑维忠问他:"自古文士多,史才少,何耶?"知几对曰:"史有三长,才、学、史。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有学无才,犹愚贾操金,不能殖货。有才无学,犹巧匠无梗楠斧斤,弗能成室。犹须好是正直,善恶必书,使骄君贼臣惧,此为无可加者。"就是说,史学人才须具备才、学、识三长,而三长又以识为中心,所以难得。此论实际是讲史官及史传文作者的自身修养问题。毫无疑问,它在写作理论中,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方面。 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也曾讲过,要想思路畅通,神思独运,须"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认为"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即积累学问以储存财宝,斟酌事理以丰富才智,研究阅历以加强识别,驯养情致以顺理辞藻,说它们是作文谋篇的首要环节。也讲作者修养,也涉及到才、学、识,但他是从文学构思角度讲的,内含也不尽相同。而刘知几从史学角度讲,从事修史工作、史传文写作,强调要有史方面才、学、识的综合才能,不只是一般的文字表达能力。其才、学、识的要求,也不是一般的具备,必须要做到"长"。 从刘知几与郑维忠的对话及《史通》全书中,可以发现,刘知几讲的"才",主要指对"史体"的精熟理解,全面掌握,敏锐感觉;"学",主要指有关"史实"的丰富知识,渊博学问,也包括过硬的文字表现功夫。所以说,有学无才,只有后者,没有前者,就像愚笨的商人,手里有钱,买不到货物一样。不懂得"史体"特点,不具备这方面的才能,"史实"掌握再多再熟,文字表现能力再强,也写不出符合"史体"的文章。反之,只有前者,没有后者,就像灵巧的工匠没有木料工具,建不成房屋一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史体"再精熟明了,"史实"原料不足,表现功夫不够,也是照样作不成史的。 至于"识",不仅包含一般所说才识、学识的内容,更主要的,是指的正直之德,铨综之识,即"善恶必书"的品德和胆识,以及对"史实"的分析综合能力,鉴别能力。这是最重要的。"物有恒准,无鉴无定识","识有通塞,神有晦明"(《鉴识》)。历史事实是客观存在,而人们认识历史事实则有毁誉不同,爱憎各异,这主要是"识"的高下决定的。他例举《春秋》三传中,左氏之书,为传之最,但长期以来,竟不列于学官。《史记》、《汉书》"虽互有修短,递闻得失,然大抵同风,可为连类"(《鉴识》),但自张辅劣固优迁,班书"巧心"反为"拙目"所嗤,就是受到鉴识不明之人的嗤笑。一些人缺少文史有别的史识,以"绮扬绣合,雕章缛彩"的尺度来衡量史书,致使有些优秀史籍长期埋没。于是,刘知几反复慨叹"识宝者稀,知音盖寡"(《叙事》),"时无识宝,世缺知音"(《鉴识》)。其中不无身世之感,从另一方面也使人看出"识"的重要。而"善恶必书"的品德胆识,就更不是任何从事治史工作的人都能做到的了。 刘知几在《核才》篇中还详细分析了文士不宜修史的原因。一是不"达于史体",二是"多无铨综之识。"如蔡邕、谢灵运等著名文士,即是这样,作文行,作史则多不合要求。这并不是说史家高于文士,只是文与史特点不同,对作者所要求具备的特长也不相同,所以"以张衡之文,而不闲于史;以陈寿之史,而不习于文"(《鉴识》),各有千秋。当然,也不能因此就说任何人都不可能兼具文史之才,如班固、沈约就兼长文史,但这种人毕竟太少了。 那么,为什么古来多是由文士修史呢?刘知几认为:一是人们忽视了文、史之别。孔子讲"文胜质则史",初时史即当时之文,然时移世异,文与史逐渐分家,一些人仍停留在那时的认识上,就造成了文、史不分的不良倾向;二是政治上的影响。由于"世重文藻,词宗丽淫",史馆选用史官,也"必推文士";三是"拘时之患",即受时俗偏见的拘泥。如班固本是史才,所撰《汉书》堪称"命代奇作",但等到入东观与陈宗、尹敏等撰中兴纪传,"其文不足观",为时尚所拘,遂不得自尽其才,未能充分发挥出其撰史才能。 由此观之,文士修史,不是绝对不可,但也不是轻车熟路,随便便可胜任,而是难度更大,文士对自身的要求也应更高。不然,只从为文的角度或只凭为文的资本去修史,历史证明,是修不好的。刘知几要求史传作者须具备才、学、史三长,加强自身这多方面修养,在今天,仍不失其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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