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的内心是个不平静的世界,激荡着种种矛盾冲突,一部《史记》就是他心态矛盾交织而成的。因此,细究太史公之心,剖析他的心态矛盾,对于探寻《史记》的思想精神,把握司马迁的骚人之情,是必不可少的。笔者试对这一问题作点阐述。 一 司马迁的心态交织着多种矛盾,其中最突出的内容是由以下三方面构成的。 一、求取人生价值的激情与生存压抑感的矛盾 自春秋以来,士人就有了以著书立说来求得人生永恒价值的观念。“穆叔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左传·寓公二十四年》)司马迁继承了这一思想。他的朋友挚伯陵洁身不仕,他就劝他说:“迁闻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伏惟伯陵材能绝人,高尚其志,顾善厥身,冰清玉洁,不顾细行荷累其名,固已贵矣。然未尽太上之所繇也。”(《与挚伯陵书》)他认为一个人仅有品行高洁的内美是不够的,人生价值必须以外在的立功立言体现出来,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他要求朋友如此,自己更是汲汲不息地追求立言之不朽。 司马迁认为:“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史记·太史公自序》)他觉得事亲事君立身固然是尽孝之责,然而,表现自我价值的不朽更是孝道最完美的体现,这种新的孝道观体现了他对人生价值炽热的求取之心。他说:“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这所谓的“五百年循环论”,正是他为自己急切的追求所找的一个论据,同样表现出他这种求取人生价值的激切心理,即使到了晚年,他的惨淡的心中仍勃郁着这股激情。他说:“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报任安书》)他念念不忘的还是以文采表现自己的存在,实现人生不朽的价值。 但是,险恶的生存环境,悲剧性的命运又在他心理上投下沉重的阴影,造成了一种沉重的生存压抑感。他说:“自张汤死后,网密,多诋严,官事寝以废,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苛严的法禁使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司马迁借汲黯之口叹道:“必(张)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汲黯列传》)特别是正当他年轻气盛,修史事业伊始之时,就惨遭宫刑之害,生命的张力受到沉重的打击,更使他感到环境的恐怖、生存的危机。 他的这种压抑感还常表现为对命运压力的困惑。他说:“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伯夷列传》)这种是非颠倒的命运,是对他人生信念的直接否定,使他在求取人生价值的时候背上了沉重的思想负担。他在写历史人物时常为那些命运不幸的人发出叹息。如他在《张丞相列传》中说:“御史大夫郑君守之数年不得,匡君之未满岁,而韦丞相死,即代之矣,岂可以智巧得哉!多有贤圣之方,困戹不得者众甚也。”面对如此倏忽无常的命运,他常感到极度不安,并陷入深深的失望中。他在《悲士不遇赋》中叹道:“逆顺还周,乍没乍起。理不可据,智不可恃。无造福先,无触祸始,委之自然,终归一矣。”足见命运与环境的压力已严重窒息着他生命的活力,抑制着他追求人生价值的激情,从而造成了激情与压抑并存的矛盾心态。 二、事业的自信心与人生的自卑感的矛盾 司马迁的自信心突出的表现为对自己修史事业的自负。他一再表明自己的著作是沟通古今,整齐百家的一家之言,并坚信它将与圣人经典一样流传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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