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宗弘历即乾隆皇帝(1711-1799,1736-1795在位)即位以后,热衷朝廷修史活动。究其原因,乃希望由官方垄断历史编纂,再由他扮演历史判官,操纵其中的笔削褒贬[1]。 除编纂史籍外,弘历还要重修前代的史书,使它们能“传信示公”,为当时多民族共存的政治环境服务(详第四节)。就前代的史书来说,弘历最关注的是《辽史》《金史》和《元史》,三史的重修工作,历时十余年才完成。 一 弘历即位初年,便已指摘辽、金、元三史“不及前代,而《元史》成于仓猝,舛谬尤多”[2]。不过到了乾隆十二年(1747)三月, 朝廷刻成二十一史,弘历才对三史作出具体的批评及展开重修的工作[3]。 弘历认为,辽、金、元三朝本身没有完善的条件,可供修史者凭藉。首先是民族隔阂:弘历指出,三朝均为边疆民族所建立,“非若唐、宋之兴于内地而据之也”。因此,“其臣虽有汉人通文墨者,非若唐、宋之始终一心于其主”。况且,民族之间,存在“语言有所不解,风尚有所不合”的现象[4]。如以元朝为例,一方面是“蒙古人不深明汉文,宜其音韵弗合,名不正而言不顺,以致纪载失实”[5]。另一方面,“汉人不解(蒙古)语义,错谬译出者,不胜屈指数”,其中多系“捉影之谈”,可谓“怪诞可笑”[6]。 其次是三朝国祚短促:弘历指出,“辽、金、元皆立国不久,旋即逊出”,由于没有良好的规模,“则所纪载,欲其得中得实,盖亦难矣”[7]。如以金朝为例,“金全盛时,索伦、蒙古亦皆所服属,幅员辽广,语音本各不同”。可是,“当时惟以国语为重,于汉文音义,未曾校正画一”,以致出现“声相近而字未恰合”,及“语似是而文有增损”的情况。“至于姓氏,惟当对音,而竟有译为汉姓者”[8]。本来,金朝曾“制女直大小字”,可资稽查,可惜它们“未经流传中外,而又未经译以汉字,其后裔式微,遂无以考证”[9]。以致后人“阅汉字《金史》,其用汉字音注国语者,本音几不可晓”[10]。 基于上述原因,弘历讥诋“辽、金、元之史,成于汉人之手,所为如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然”[11],所以难成“佳史”[12];又认为三史中,“纪边关以外荒略之地”比“纪内地”的部分,更“不能得中得实”[13]。 至于修撰辽、金、元三史者,弘历指出他们有多种缺失。第一是“承伪袭谬,展转失真”[14]以《金史》为例,弘历批评“元臣纂录,又不过沿袭纪载旧文,无暇一一校正,讹以传讹,有自来矣”[15]。以《元史》为例,弘历指出“《元史》之达鲁花赤,以今蒙古音译之,当为达鲁噶齐;不华,当为补哈”。而错译的原因,乃“史氏或以己意为音,或出于当时承习”[16]。 第二是“诠解附会,支离无当”[17]:弘历以《金史》为例,指出“元人所著〈金国语解〉一篇,又多臆度失真”。例如,“勃极烈即今贝勒,为管理众人之称,乃解为犹汉云冢宰,附会无当”。又如“猛安,音近今明安。明安,千也,与千夫长相协谋克之为百夫长,义实难通,或即今语穆昆,为族长之转,犹可比合”[18]。又以《元史》为例,认为“奇渥温乃却特之误,盖蒙古却特与奇渥温字形相似,当时宋濂(1310-1381)辈承修《元史》,既不谙其国语,又不辨其字文,率凭粗识蒙古字之人,妄为音译,遂误以却特为奇渥温,不啻鲁鱼之舛。”[19] 第三是“于对音中曲寓褒贬”[20];弘历指出,早在“宋人记载”中,对于蒙古部族,已有“以丑字为诋訾”的情况[21];而在“辽、金、元三国之译汉文”时,汉人“又有谬寓嗤斥之意存焉”[22]。其后三史的修撰者,多系“章句迂生,既不能深通译语,兼且逞私智,高下其手,讹以传讹”[23]。如“《金史》成于汉人之手,于音译既未谙习,且复任情毁誉,动辄以丑字肆其诋訾”。例如把“乌珠”书成“兀术”;把“贝勒”误为“勃极烈”或“孛堇”。弘历认为这些事例“实可鄙笑”[24]。 第四是不谙史法及态度偏颇。弘历以《金史》为例,指陈书中“文法,乃多未有当者”。如“称元兵为大兵、大军,以元臣修《金史》,理固宜然”,但是“于大兵、大军等句下,或接称上,或称朝廷,则又皆叙金朝事,略无界限分别”,使到“浅学者观之,几不能辨其为何代语”。因此,弘历批评《金史》“文义不佳”。然而,弘历最不满意者,还是修史者“轻贬胜国”的偏颇态度。他强调修史者对胜国“痛加诋斥,实为非体”,他说: “夫一代之史,期于传信,若逞弄笔锋,轻贬胜国,则千秋万世之史,皆不足信,是则有关于世道人心者甚大。”[25] 从上文可见,弘历对辽、金、元三史的批评,集中在音译方面;而其议论,以《金史》最多,《元史》为次,《辽史》则未为具体讨论。凡此种种,与乾隆朝的政治环境、民族政策和修史活动有密切关系,下文将一一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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