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数篇涉及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和“美国例外论”的论文,可谓见仁见智。1999年,中国社科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刘军的论文《“美国例外论”和工运史研究》比较系统地介绍了这一论题的研究状况,涉及了研究中的一些争议性问题,并指出“美国例外论”提出的一系列需要我国学术界回答的重要问题。2000年,郭更新、丁淑杰的文章《二十世纪美国社会主义的潮起潮落》主要论述了百年间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存在的三个明显阶段,并在此基础上对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的衰落提出了一些有启发性的解释。中央编译局赖海榕研究员于2001年发表了《资本主义起源与社会主义研究的界碑》一文,重点介绍了桑巴特的学术生涯、主要作品及其思想演变,并对其名著《为什么美国没有社会主义?》进行了评述。丁淑杰于2003年发表了《美国社会主义运动曲折发展的原因分析》一文,从内因和外因两方面对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兴衰进行了综合分析。2005年,中央编译局许宝友研究员在其论文《从桑巴特到李普塞特的美国社会主义例外论》中,除了全面介绍问题的来龙去脉,还指出了该研究的重要意义,并提出他对此论题的一些看法。同年,刘军研究员又在《北大史学》第11期上发表了《桑巴特命题的联想》一文,作者对这一命题的回答是,很多社会主义因素已经内化在今天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了。2010年,清华大学的赵可金和山东潍坊教育学院的刘明智共同发表文章《结构刚性与制度约束--试论美国社会主义的“生命力”问题》,他们认为美国分散的自由竞争的经济结构、中产阶级居于主导地位的社会结构、多元化的文化结构以及移民社会的传统共同导致的刚性结构,是美国缺乏社会主义的主要原因。因此,只要这一刚性结构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社会主义就无法在美国兴起。 除了以上重点介绍的研究成果之外,国内还有一些论及“美国例外论”的著作,但基本上都是只介绍了各种观点,没有进一步的研究,比如袁铎于2008年出版的著作《非意识形态化思潮研究》,还有刘瑜2009年出版的《民主的细节:美国当代政治观察随笔》等,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国内的研究已经逐步深入,取得了不小的进展。相信随着参与讨论的研究者越来越多,该研究将向跨学科的综合研究方向发展。 四 从整体上看,国内外学者的研究已经相当丰富。这些论著都围绕美国缺乏社会主义这一独特现象展开,所提出的主要决定因素几乎涉及美国国内生活的方方面面。粗略地归纳一下,这些因素可以分为三大类,即政治、经济和文化三个方面。还有一种分类,将各种原因分为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美国历史学家埃里克·方纳指出,所有已经提出的解释,无论是内部原因和外部原因,还是社会的、意识形态的、经济的和文化的原因,都具有某种说服力,然而也同样存在缺陷。不能像拌沙拉一样把它们简单地混合在一起,这样的答案不会令人满意。(35)先不论这些解释正确与否,仅仅把比较有说服力的决定因素放在一起观察就会发现,各个因素本身就处于密切的相互影响之中。另外,正如阿彻教授等人的研究所揭示的那样,当与美国比较的对象发生变化时,一些本来看似有说服力的因素就会失去解释力。更何况,这些争议本身又引发了更多的争议。(36)众多的争议使得“美国例外论”似乎变成了永无定论的论题。 科学史上许多争执不下的论题,最后都终结于研究者视野的转换,比如“日心说”之于“地心说”。从局部看似乎正确甚至无解的问题,放在更大的视野或者整体的背景下,立刻就能看出先前认识的谬误或者不足。后世学者的争议基本上没有超出马克思和恩格斯当年所提出的研究思路,即都试图从美国国内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特点出发。这就启发我们,需要从全球史和世界体系的高度来研究这一问题。 虽然既有的研究并不缺乏国际视野,进行多国比较研究已经成为主流,但是却恰恰忽视了全球或世界体系层面的影响。从整体的角度看,美国作为全球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世界体系的变化不可能不影响到美国国内。再者,“美国例外论”所谓的美国“独特之处”,如果离开世界经济体系的支撑,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这些“独特之处”,之所以发挥了历史上未曾显现的作用,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比如“广阔的边疆”这个特点,桑巴特就认为起到了“安全阀”的作用。可是,如果没有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压力从何而来?没有压力,“安全阀”的作用又从何说起?再比如“移民社会”,没有资本主义的扩张,持续的大规模移民根本不会出现。 进一步而言,如果从作为一个整体或者体系的全球视角出发,还会发现隐藏在所谓“例外论”背后的“单线进化观”。关于世界上一切国家的发展都遵循某种普遍模式的看法,是建立在社会进化论基础上的。从18世纪以来,知识界在近代生物学与地质学进化理论的影响下,把人类社会看成一个从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进化过程,认为世界上不同民族的历史演进遵循相同的发展模式。但是,从19世纪末开始,古典进化论就受到其他学派和学者们的批评。随着人类学家搜集的民族志资料越来越多,单线进化论的缺陷就变得越来越明显,因为仅凭一种简单的、普遍进步的单线框架无法解释复杂多样的各种文化。近半个世纪以来,不同的人类学理论流派都对单线进化论做出抨击,一些人类学家意识到不能仅用简单的发展阶段论来概括人类社会历史的复杂进程。(37) 诚然,古典进化论对马克思和恩格斯都产生过很大影响,马克思的社会发展理论也明显建基于社会进化论之上,但是他并未持有明确的单线发展观。事实上,马克思曾多次反对把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等同为一种公式或图式的做法。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马克思谈到米海洛夫斯基对《资本论》的曲解时说,“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人类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38) 由马克思的论述可知,不能机械地、简单地理解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而是要深入地研究这些“例外”中的各种复杂联系,从中寻找规律性。应该说,“美国没有社会主义”这一问题的提出并非虚假的和无意义的。对它进行认真的研究,不但不会否定社会发展规律的存在,反而会大大有助于加深对美国乃至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发展规律的认识。然而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共产国际曾对洛夫斯顿等人所谓右倾的“美国例外论”展开过批判。国内有学者后来指出,共产国际的做法缺乏事实依据,尽管洛夫斯顿等人的确在思想和组织路线上犯有严重错误。(39)由于受共产国际和苏联理论界的影响,在改革开放之前的很长时间内,关于“美国没有社会主义”的看法在国内曾屡遭批判,被视为资产阶级史学家的无稽之谈和回避历史唯物主义社会发展规律的错误理论,被排除在严肃的学术研究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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