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阮元的学术成就是多方面的,他“淹贯群书,长于考证”,(22)在经学、小学、金石、书画乃至天文历算等各个领域,都有比较精深的研究,并通过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自己的思想主张和政治理想。 在经学方面,阮元的突出贡献在于他努力通过声音文字训诂,来阐释经书原义原解,比较成功地实践了自惠栋、戴霞以来汉学家始终倡导的由文字音训以明经达道的治学宗旨。阮元认为:“圣贤之言,不但深远者非训诂不明,即浅近者亦非训诂不明也。就圣贤之言而训之,或有误焉,圣贤之道亦误矣”。(23)因而阮元特别注重从文字训诂入手,来究明经书的真正涵义,《揅经室集》中诸多说经之文,就是他这种努力的结晶。如对《礼记·大学》篇中格物致知的解释,阮元指出:“物者,事也,格者,至也。事者,家国天下之事,即止于五伦之至善、明德、新民,皆事也。格有至义,即有止意,履而至止于其地,圣贤实践之道也。凡经传所云‘格于上下’、‘不格奸’、‘格于艺祖’、‘神之格思’、‘孝友时格’、‘暴风来格’,及古钟鼎文‘格于太庙’、‘格于太室’之类,皆训为至。”据此,阮元认为:“格物者,至止于事物之谓也。凡家国天下五伦之事,无不当以身亲至其处而履之,以止于至善也。……圣贤之道,无非实践。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贯者,行事也,即与格物同道也。曾子著书今存十篇,首篇即名‘立事’,立事即格物也。先儒论格物者多矣,乃多以虚义参之,似非圣人立言之本意。”特别是朱熹《大学集注》,虽然训“格”为“至”,训“物”为“事”,但却归结为“穷至事物之理”。阮元批评说:《集注》于“‘至’外增‘穷’字,‘事’外增‘理’字,加一转折,变为‘穷理’二字,遂与实践迥别”,(24)事实上违背了“圣人立言之本意”。阮元通过这类文字训诂,不仅令人信服地阐释了经书的原义原解,澄清了后儒尤其是宋明以来儒者对经义的误解和歪曲,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阐发了自己的思想主张。在著名的《性命古训》一篇中,阮元探究了“性”、“命”、“情”、“欲”等命题的本来涵义。他说:“性字本从心从生,先有生字,后造性字,商周古人造此字时,即以谐声,声亦意也”。既然“性字从心,即血气心知也。有血气无心知非性也,有心知无血气非性也。血气心知皆天所命,人所受也。人既有血气心知之性,即有九德、五典、五礼、七情、十义,故圣人作礼乐以节之,修道以教之。”“性”的涵义本来如此,“命”、“情”、“欲”亦皆与“性”密切相关。“性字包括于命字之内,”所谓“哲与愚,吉与凶,历年长短,皆命也。哲愚授于天为命,受于人为性。君子祈命而节性,尽性而知命。”“情”则“发于性,故《说文》曰: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情,人之阴气,有欲者也。许氏之说,古训也。味色声臭、喜怒哀乐,皆本于性,发于情者也。情括于性,非别有一事与性相分而为对”。至于“欲”,亦“生于情,在性之内,不能言性内无欲。欲不是善恶之恶,天既生人以血气心知,则不能无欲,惟佛教始言绝欲,若天下人皆如佛绝欲,则举世无生人,禽兽繁矣”。(25)阮元还进一步指出:“性字最为浅近明实,自唐人以禅性为诗书之性,以性为灵明静觉当复其初,讳言食色而空言义理,自此而后,言性者愈深远而愈歧,愈虚高而愈晦矣”。(26)阮元对性、命、情、欲等命题的训释,虽然不可避免地杂糅有唯心主义的成份,但仍在一定程度上批判了佛教主张捐弃七情六欲,清静出世,理学标榜“存天理,天人欲”等说教的虚妄和荒谬,并且表现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与戴震的反理学思想十分接近。阮元就是这样通过平实通达的考证,在许多基本命题上恢复了经书的原貌。后世学者推崇阮元说经之文“其言质实明白,足以砭老佛之失,拯陆王之弊,信乎其为古训也”。(27)特别是其中《论语论仁论》、《孟子论仁论》、《性命古训》诸篇,“卓识精裁,独出千古,固足俟圣人而不惑者也”,(28)确实反映了阮元在经学方面的成就和贡献。 在小学方面,阮元的主要成就体现在训诂。一方面在自己的研究中注重文字训诂,力求通过对文字的训释,弄清其本来的涵义,进而归纳出语言发展一些带有规律性的东西,另一方面则组织编纂训诂专书,为学者提供读书治经的津梁。清儒治经,首重文字训诂,阮元也不例外。他继承乾嘉学者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等人的训诂方法,注重因声求义,善于归纳引申,文字训诂多发前人所未发,取得了可观的成就。如对“矢”字的训释:“开口直发其声曰施,重读之曰矢,施、矢之音皆有自此直施而去之彼之义。古人造从{K1C413.JPG}从也之施字。即从音义而生者也。《说文》:施,旗貌。旗有自此斜平而去之貌,故义为施舍。尸与施同音,故《礼记》:在床曰尸。人死平陈也。《左传》:荆尸而举。尸,陈也,即俗阵字也。《尔雅》曰:矢、雉、尸,陈也。平、夷、弟,易也。矢,弛也。弛,易也。皆此音此义也。尸或为侇,侇从夷,与尸音义皆相近。矢为弓弩之矢,象形字而义生于音,凡人引弓发矢未有不平引延陈而去止于彼者,此义即此音也。《左传》:公矢鱼于棠。《诗》:矢于牧野、无矢我陵、以矢其音、矢施不分,矢皆训陈。又人之所遗曰矢,亦取施舍而去之义,故《史记·廉颇蔺相如传》曰:三遗矢矣。……雉,野鸡也,其飞形平直而去,每如矢矣,故古人名鸟之音与矢相近,且造一从佳从矢之字曰雉也”。(29)在此,阮元以声音为钤键,比较准确地阐释了矢以及与之音义相近的施、尸、侇、雉等字的涵义。对那些随着时间的推移涵义前后有所变化的文字,阮元也能以历史的眼光去分析问题。如“仁”、“佞”二字,阮元指出,上古时期尚无此二字,至商周之间先有仁字,始见于《周礼·大司徒》:“六德:知、仁、圣、义、中、和”。佞字从仁,其出现更在仁字之后。由于佞字从仁得声,因而其义与仁相近,“周之初尚有用仁字以寄佞义者。”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仁、佞二字的涵义逐渐有了区别,仁指仁德,佞则指有口才,有才智,“古人每谦言不佞者,皆谦不高材不仁巧也”。其后,佞字又“全弃高材仁巧之美义而尽用口谄口给之恶义”,涵义由褒转而为贬,专指善于用花言巧语谄媚人而言了。据此,阮元认为:“解文字者,当以虞、夏、商、周初、周末分别观之”。(30)在训诂实践中,阮元还进一步总结概括出文字语言发展的一般规律,所谓“言由音联,音在字前,联音以为言,造字以赴音,音简而字繁,得其简者以通之,此声韵文字训诂之要也”。(31)正是由于阮元充分认识到声音在文字训诂中的重要性,又具有历史发展的观点,因而文字训诂大多“旁推交通妙契微茫,尤有以开其门径也”。(3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