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用雅忽特的这段话对比一下普里查克的引文,就很有理由不同意普里查克对史料的翻译和解释了。这段史料提到古思突厥部族君主“马立克”(malik),那么这个“马立克”也应有自己的王国“mamlakat”。在阿拉伯语中,“malik”和“mamlakat”是同一来源的词。实际上阿巴斯王朝的使者伊本·法德兰在921年前后前往不里阿耳(今俄罗斯喀山一带)时经过了古思的领土,并遇见了一些古思政权的首领。在他的报告中根本没有提及任何凌驾于这个古思政权或其他突厥语部族政权之上的政权和大可汗(注:伊本·法德兰的一般情况见《伊斯兰百科全书》(Encyclopaedia of Islam,2nd ed.,Leiden 1960-)中"Tbn al-Fadlan"条的介绍。卡瓦列夫斯基(A.P.Kovalcvskij)的详细介绍、翻译和注释见 Kniga Akhmedaibn Fadlana o ego putesestvii na volgu v 921-922gg.,Khar'kov 1956)。该书后附了马什哈德杂卷中的《伊本·法德兰游记》原文影印件,使用很方便。)。所以,即使把普里查克重视的那名插入语理解为仅仅是修饰葛逻禄政权,我们也不会像他那样认为,当时的葛逻禄首领是突厥语各部族的大可汗,不会认为当时存在一个大葛逻禄汗国,当然我们更不可能像安部健夫那样,根据“未弄清楚”的理解,就认为托古兹古思即高昌(西州)回鹘的疆界向西抵达了阿姆河(安部健夫前引文,页395~396;汉译,页286~287(注意汉译文有误)。)。 此外,《塔巴里史》、《布哈拉史》和其他阿拉伯史料还记载了892年伊斯玛因·本·艾哈迈德即位后不久萨曼军队对葛逻禄的一次打击,在那次打击中,萨曼军队占领了塔刺思(今江布尔),俘虏了葛逻禄首领的夫人“哈敦”、首领的父亲和葛逻禄部众(注:《塔巴里编年史》,卷3,页2138;《不花刺史》页86~87。《塔巴里编年史》手稿中此处不清,但伊本·阿西尔《全史》的转载(第7卷,464页)说,被俘的是首领的父亲,不是首领本人。)。所以,不论此前葛逻禄多么强大,893年以后根本不存在各突厥语部族都效忠的葛逻禄大可汗。 普里查克在上述文章中还引用了马苏地《黄金草原》中的一段记叙,他说③(注:普里查克前引文,页281。):马苏地在伊斯兰历332年(公历943年/944年)做了如下报道:葛逻禄“住在费尔甘纳、柘析及其邻近地区”;葛逻禄担任了“穆尔克”(即对草原的最高统治);最高可汗(原文为“可汗之可汗”)出身于他们之中,他把突厥所有部落联合到“穆尔克”之下,所有他们(突厥)的统治者都臣服于他;他们把阿甫刺西牙卜(Afrasiyab)和Shana(=A-shi-na阿史那)视为他的前辈。普里查克引用这段记载来证明10世纪早期葛逻禄仍保持着他假设的“突厥大可汗”地位,并存在一个大葛逻禄汗国。马苏地的记载全文如下(注:《黄金草原》第313节,参阅法文译本第1卷,页120): 突厥人中有基马克人、巴儿思寒人、巴迪人(?al-B.diyya)和马扎儿人(?al-Madjghariyya),他们中最勇猛的是古思人,而体形最好、身材最高、面容最标志的是葛逻禄人,他们在费尔甘纳、拓折及邻近地区,(以前)王权曾在他们手中,诸汗之汗出自他们之中,其王国曾囊括了所有的突厥王国,(使)众人听命于其君主。征服波斯王国的阿甫刺西牙卜·突厥(Farasiyab al-Turki)曾是这些可汗之一,他们中还有shabah。但在我们这个时代,突厥人没有他们诸位君王都听命的可汗了,那是位于撒麻耳甘沙漠中的称为Amat(?)的城市毁废以前的事。我们在《al-Awsat》一书(注:马苏地一著作名。该书集中叙述突厥语各部族的情况,后其本都收入了《黄金草原》。参阅《伊斯兰百科全书》(ed.1)"Mas udi"条和德·胡耶在BGA第8卷“前言”中引列的马苏地著作一览表(页6~8)。)中已谈过王国迁离该城及其原因了。 马苏地是中世纪伊斯兰世界的著名学者,因博学多产而被称为“阿拉伯人的希罗多德”。他的名著《黄金草原》成书于943年,后于947和956年做过修改。然而不论马苏地多么伟大,他的上述叙述却都带有时代性的错误。 首先,这段话里谈的阿甫刺西牙卜(Afrasiyab,Pahlavi 语:Farasiyab)是阿维斯塔时代以来伊朗传说中的土兰人即草原人英雄,穆斯林阿拉伯人后把土兰人及这位英雄同突厥语部族人视为一体(注:参阅《伊斯兰百科全书》(ed.2)"Afrassiyab"条。并参阅《黄金草原》第21章《最早的波斯诸王及有关他们的传闻概况》,其中540节提到Farasiysb在突厥地区的出生,544节谈到他与波斯人的战斗。)。另一位人物Shaban(注:在《黄金草原》的其他版本中,这个词有不同的形式(参阅《黄金草原》卷1,页312~313)。)被普里查克勘同于传说中的突厥人始祖“阿史那”,普里查克并由此得出结论说葛逻禄因这一血统关系而自认是突厥汗国的传人。但Shabah还出现在马苏地的《黄金草原》的另一段记载中。该书第24章632和633节说,Shabah是突厥人的一位伟大的君主,在萨珊王朝君主Hormizd统治时(约为578至590年间)(注:在《黄金草原》法文译本中(237页),这位Hormizd被法文翻译勘同为Hormizd Ⅳ。),他入侵Herat、Badghis和Bushandj,后被SHormizd的著名将领BahramChubin击杀。且不论传说中的阿甫刺西牙卜,就是Shabah与葛逻禄的关系,马苏地恐怕也是猜测。在其他穆斯林史料和任何中文史料中,对此没有一点暗示。 其次,马苏地这段记载的后半部是他对西突厥汗国以来中亚历史的错误总结。有人认为部分葛逻禄部众有可能早在8世纪30年代即已在葱岭西活动(注:参阅巴托尔德(W.Barthold),Diealttiirkischen Inschriften und die arabischen Quellen(with referenceto W.Radloff,Die alttiirkischen Inschriften der Mongolei,second series,St.Petersburg,1899),27页注1和《伊斯兰百科全书》(ed.1 and 2)"Karluk"条。彼德·戈登也提到吐火罗一带的葛逻禄部众(前引文,页355)。)。即使如此,葛逻禄控制中西部天山地区至少要到30年以后的60年代才有可能。8世纪中期以前,西突厥和突骑施曾先后控制这一地区。葛逻禄与他们没有任何直接的族属关系。所以马苏地这段话的后半部应是对西突厥以来历史的错误概括。 第三,根据前面的研究,8世纪60年代西迁后,葛逻禄活动的范围主要包括柘折和费尔甘纳等地区。在9世纪初被击败之前,他们被看成是穆斯林东面的主要敌对势力之一。后来他们被法道勒·本·萨赫勒击败,至少在萨曼家族治理枯折和费尔甘纳以后,葛逻禄已经不能在这两个地区活动了(注:见华涛《回鹘西迁前后西部天山地区的突厥语诸部》,载《民族研究》1991年5期。)。所以马苏地关于葛逻禄活动范围的记载必定是基于反映8世纪末和9世纪早期历史的材料,或许就是他推崇的塔巴里编年史。而普里查克利用这段自身混乱的记载来证明10世纪葛逻禄的大汗地位和大葛逻禄汗国的存在,不能避免曲解原文之嫌。 总之,上述史料都不能证明九、十世纪之交存在一个强大的作为突厥语各部族共主的大葛逻禄可汗,不能证明当时存在一个强大的葛逻禄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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