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两种趋向:融入世界与转向民族传统(4)
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主张改革的先进分子,大多认为,作为“中国的一切风俗、礼教、政法、伦理”的“全结晶体”的“孔子主义”,是“不能适应中国现代的生活、现代的社会”的,是要“崩颓粉碎”的。(注:李大钊:《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李大钊全集》第3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438、440页。)在中国最早的一批共产党员中,李大钊是比较稳健的一位。他在中国共产党发动的反基督教运动高潮中发表了一篇谈话,其中也有过“左”的言词,他说:因为基督教“流毒最广”,所以首先反对他。“随着必要也要反对佛教,或发动反对儒教和道教的运动”。(注:李大钊:《宗教妨碍进步》,《李大钊全集》第4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75页。)看起来整个中国文化传统是要被抛弃“粉碎”的。 在“左”倾路线占统治地位的时候,这样的思想行动发展到极端的地步。有人这样论说:“批判是一种武器,它的任务是理论地驳击意识形态,证明它的无力;而实践地暴露它底社会的根据,告诉我们如果要打倒这种理论,就非把它所自从来的社会也一连打倒,而助成与这个相矛盾的社会形态不可。”(注:彭康:《科学与人生观》,《前奏曲》,上海江南书店1929年版,第117页。)“无产阶级要完成它底使命, 获得最后的胜利,必须从社会底上部构造与下部构造双方进攻。在意识上,需要关于社会的全部的批判。意德沃罗基的野战因之重要,而且必须锐利而巩固”。(注:彭康:《“奥伏赫变”的意义》,《前奏曲》,第160页。)上面的引文,行文艰涩,不像中国话, 但它的意思还是看得出来的,即要实现无阶级的社会,在“进攻”“打倒”旧社会的经济基础的同时,对它的“上部构造”要一齐“进攻”和“打倒”。在上述思想支配下,不仅中国古代的传统被否定,“五四”的传统也被彻底否定了。1931年8月5日出版的《文学导报》第1卷第2期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五四”运动的检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会报告》的文章,其中说:“这个斗争的发展,在现在看来,是有很显明的阶段的:最初由白话文学运动作了前哨战,其次战线扩展而攻击到封建思想的本身(反对旧礼教等等),又其次扩展到实际政治斗争--‘五四’北京学生运动;然而这以后,无产阶级运动崛起,时代走上了新的机运,‘五四’埋葬在历史的坟墓里了”。“如前所述,‘五四’是中国新兴资产阶级企图组织民众意识的资产阶级的‘文化运动’,‘五四’的口号完全是资产阶级性,所以在无产阶级争取政权的现阶段,虽然同时仍须注力于铲除封建势力,但‘五四’在现今却只能发生了反革命的作用。历史上曾尽了革命作用的思潮或运动,到后来成为反革命的,比比皆是。‘五四’亦复如此”。我们都知道,正是按照这样的观点看问题,鲁迅成了“双重的封建余孽”。有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三民主义完全是狗屁。”(注:中国红军第三军团总政治部:《告小商人及智识分子书》,《红军日报》1930年7月29日。 )与传统决裂本是五四新文化运动革命精神的表现,这样的“五四”竟然被“埋死在历史的坟墓里了”。 1935年,世界形势的重大变化日益明显,共产国际的策略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一年七、八月间共产国际召开第七次代表大会。大会决定在资本主义国家建立“反法西斯的人民战线”,在殖民地国家建立“反帝人民战线”。大会召开期间共产国际同意中共代表团起草的《中国苏维埃政府中国共产党中央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并于1935年8月1日发表(因此通称《八一宣言》)。我们注意的是宣言提出了“为祖国生命而战”,“为民族生存而战”,“为国家独立而战”的主张和口号。这对列宁的国际主义原则来说是疏离的表现,从中国来说则是贴近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 1936年下半年共产党人和文化界进步人士一起发起新启蒙运动,也有人把它叫做第二次新文化运动,或现阶段的中国思想运动。共产党人陈伯达、艾思奇、何干之、周扬等都参加了。关于这个运动的任务,艾思奇说“仍是五四时代未曾完成的任务。德先生和赛先生,仍是我们所需要的”。这个运动的性质,“第一是文化思想上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第二是思想文化上的自由主义,也可以说是民主主义”。(注:艾思奇:《论思想文化问题》,《认识月刊》创刊号,1937 年6月15日出版。)陈伯达说:“新启蒙运动是民主主义的思想运动,是爱国主义的思想运动。”(注:陈伯达:《思想的自由与自由的思想--再论新启蒙运动》,《认识月刊》创刊号。)这样,共产党人就重新肯定了“五四”的传统,并且认定当前的思想文化运动的性质是民主主义和爱国主义的。这样“埋葬在历史的坟墓里”的“五四”又复活了。共产党的思想和文化政策同“五四”传统接上了头。这时候爱国主义成为政治口号广泛宣传。由割断传统到转向传统与传统衔接,中共党史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民族主义之中既有政治成分也有文化成分,任何一个民族之所以成为一个民族,离不开他的文化传统。从民族形成史来看,文化因素是更为基本的。中国共产党人在高扬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同时,很自然地反观自己国家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并予以充分重视和肯定。发扬爱国主义精神、强化民族凝聚力同发扬民族文化传统是不可分的。 到了抗日战争时期,由于(一)加强民族团结的需要;(二)经过中国社会史问题论战、社会性质问题论战提高了认识;(三)共产党在纠正“左”倾路线政策与中国实际脱离的错误的过程中,强调党的路线政策必须同中国实际相结合,因而提倡要研究中国现状又要研究中国历史。这样,就肯定了中华民族“是一个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和优秀的历史遗产的民族”。(注:毛泽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毛泽东选集》第2版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23页。)随后, 毛泽东明确地提出:“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它的特点,有它的许多珍贵品。对于这些,我们还是小学生。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这对于指导当前的伟大的运动,是有重要的帮助的。”(注:毛泽东:《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 《毛泽东选集》第2版第2卷, 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33-534页。)差不多同时,他又说:“中国的长期封建社会中,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发展过程,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条件;但是决不能无批判地兼收并蓄。”(注: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选集》第2版第2卷,第707-708页。)共产党人如何对待古代的旧文化中的优秀成份,张闻天也有论述。他的意见更开阔一些。他说:“旧文化中也有反抗统治者、压迫者、剥削者,拥护被统治者、被压迫者、被剥削者,拥护真理与进步的民族的、民主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因素。旧文化中这种文化因素,即是过去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的遗产。这种文化因素在民间流传特别广泛丰富。这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对于这些文化因素,我们有从旧文化的仓库中发掘出来,加以接收、改造与发展的责任。这就叫‘批判的接收旧文化’。所以新文化不是旧文化的全盘否定,而是旧文化的真正‘发扬光大’。新文化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奇怪的东西,而是过去人类文化的更高的发展。” (注:张闻天: 《抗战以来中华民族的新文化运动与今后任务》,1940年5月1日。《六大以来》(下)第791页。)这样, 批判地继承历史文化遗产的原则被确定了下来。中国共产党人明确了一种思想,在面对当代的时候也要反观历史,把现实同民族文化传统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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