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奠基者的贡献 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建设进入了它的“奠立时期”。在我看来,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地位的奠立应具有以下一些条件:应当充分认识到西方史学史的重要性,并应把它列入高等学校历史系的教学计划;相关教材的编纂工作;研究生的招生与培养;西方史学原著的移译;西方史学学术研究水平的提高,等等。 以上诸项,在60年代前期都大体齐备了。 关于西方史学史的重要性。(11)说来有趣,对于它的重要性的认同,其契机源于一次重要的会议。1961年4月,在北京召开了全国高等院校文科教材会议,此次会议的一个突出贡献就是明确提出,既不照搬苏联,也不照搬西方,提出要建设自己的教材任务。正是这次全国文科教材会议的召开,在全国范围内又掀起了史学史的大讨论,西方史学史也乘势而上。是年底,在上海召开了编写外国史学史教材会议。与会者取得了共识:应当把外国史学史列入高校历史系的教学计划,这对高等学校历史系的学生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必修课程。其后许多学校贯彻了这次会议的精神,开设了外国史学史(或西方史学史)一课,并把它作为历史系学生的必修课。 值得注意的是,正因为有了各高校开设外国史学史一课的实践经验,就有了1964年王廷科的《试论研究外国史学史的意义》(12)一文的发表。个人以为,王文是对前阶段国内教学与研究外国史学史的“阶段性小结”,该文从厘清史学史概念着手,在广阔的外国(西方)史学发展的背景上,纵论外国史学史研究的重大意义,又特别指出它在高等学校中的重要地位:在提高学生独立的批判工作能力、提高对本学科社会意义的认识、开扩知识领域和学术眼界等诸多方面的意义。如果说耿淡如1961年发表《什么是史学史》一文,预示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的初露端倪,那么这篇文章的发表,或可标志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的正式奠立。 关于教材的编纂。现在回想起来,60年代初的文科教材会议,对推动文科各个学科的建设,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对中国的西方史学史的学科建设也是如此。上述上海的这次会议,参加者多为享誉国内的治西方史学史的名家,如复旦大学的耿淡如和田汝康、北京大学的齐思和和张芝联、武汉大学的吴于廑、南京大学的蒋孟引和王绳祖、华东师范大学的王养冲和郭圣铭、中山大学的蒋湘泽、杭州大学的沈炼之等。这次会议,对西方史学史教材的编写工作作了具体的部署:由耿淡如主编《外国史学史》,由田汝康主编《现代西方史学流派文选》。 关于研究生的培养。一门学科的奠立,需要代代相继,方可长盛不衰,在这里,倘后继乏人,一切都是白搭。可喜的是,以西方史学史专业方向为培养目标的研究生招生计划,在1964年得以落实。笔者有幸成了复旦大学历史系耿淡如先生招收的“文革”前这一专业的首名研究生。 关于译介西方史学著作。译介,对于西方史学史的学科建设无疑是个基础性的工作。在当时对西方社会处于半封闭的情况下,中国学者也译出了许多西方史学原著,如希罗多德的《历史》、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阿庇安的《罗马史》、汤因比的《历史研究》、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鲁滨逊的《新史学》等(13)。 值得一提的是由吴于廑主编的《外国史学名著选》在1962年至1964年陆续出版,实际上起到了为西方史学史的学科建设推波助澜的作用。 关于国人研究西方史学史的学术水平。在60年代前期,由于全国范围内的“史学史热”,也推动与促进了西方史学史的研究工作,而这又反过来有助于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的奠立。这充分体现在这一时期发表的论文,重要的有:耿淡如的《什么是史学史》(《学术月刊》1961年第10期)、《资产阶级史学流派的批判问题》(《文汇报》1962年2月11日)、齐思和的《欧洲历史学的发展过程》(《文史哲》1962年第3期)、吴于廑的《论西方古今两个“客观”史学家》(《江汉学报》1963年第6期)、《时代和世界历史——试论不同时代关于世界历史中心的不同观点》(《江汉学报》1964年第7期)、蒋湘泽的《基佐的历史观批判》(《学术研究》1963年第6期)等等。在这些论文中,或对西方若干著名史家进行评析、或对中西史学传统进行比较研究,或就史学史尤其是西方史学史的相关专题作了深入的探讨,兹不一一细述。总之,60年代前期中国的西方史学史研究的诸多成果,既是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奠立的学术基础,也是这一学科奠立的有力证明。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从学科史的角度,在当时为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建设作出直接的与重大的贡献的,当数“南耿北齐”。(14) 前述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奠立应具备的诸项条件,无一不与耿淡如有着直接的与紧密的联系,他为中国的西方史学史所做的奠基性的工作,约略可概括如下: 1、重视西方史学史的教学工作。 耿淡如在60年代开展的史学史问题的大讨论中,率先提出“需要建设一个新的史学史体系”。此后,他不断撰文,对此发表了不少真知灼见。先生有其言,也有其行。这个“行”,就是在复旦大学历史系为本科生不断地开设《外国史学史》一课,并且有计划地选译西方著名史家或流派的个案资料,内部刊印成《外国史学史资料》,作为讲义分发给学生使用。他还招收了西方史学史专业方向的第一届研究生,为这一新专业悉心培养人才。 2、主编《外国史学史》教材。 耿淡如是当时列入全国科学规划的世界史学史项目主持人。在前面所说的1961年底上海召开的外国史学史教材编写会议上,一致决定由耿淡如任《外国史学史》这部教材的主编。会议甫告结束,他就为编纂新中国第一部《外国史学史》教材积极工作起来。据我所知,他为编写工作前期所做的西方史学著作(原著与研究性作品)的摘译,从希罗多德至汤因比,辑录起来,就可以构成一部古希腊至20世纪西方史学的资料长编,可谓是西方史学史的雏形。此项工作因“文革”而被迫中止。 3、翻译西方史学名著。 耿淡如的著译工作,在1949年前著述与译事并举,30年代就有大部头的《近代世界史》译作,著述成果更丰。1949年以后,译事多产,著述甚严,乃至惜墨如金。关于翻译成果,在其晚年颇盛,且多语种兼具,其中俄文的有《世界近代史文献》、《世界中世纪史原始资料选辑》等,英文的有汤普逊的《中世纪经济社会史》,古奇的史学史名著《十九世纪历史学与历史学家》等,另还有其他语种的译作。令人感怀的是,他在病中(癌症开刀后),还抱病为我系拉丁美洲研究室翻译西班牙文的《格瓦拉日记》等著作。 在中国的西方史学史的历史进程中,我以为,耿淡如的史学业绩尤其对西方史学史的学科建设所作出的重大贡献,将会发生持久的和深远的影响。 齐思和对西方史学输入中国的贡献亦多,除重译现代美国新史学派鲁滨逊的名作《新史学》一书外,在60年代初全国范围的“史学史热”中,他发表了著名的论文《欧洲历史学的发展过程》(15),在当时对于西方史学史的学科建设,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该文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这就是文中所倡导并初步付之实践的中外史学的比较研究。齐文指出中国与欧洲在世界史学发展史上不仅各成一体,且可以进行比较研究,他说:“中国是世界上历史学最发达的国家。除中国外,欧洲作为一个集体来讲,它的历史学也有很久的传统和相当丰富的内容。”“中国和欧洲的史学传统,是世界上两个主要的历史学传统,我们正可以加以比较研究。” 齐思和认为,与中国历史学的传统相比,欧洲历史学的传统有以下四方面明显的特点:第一,在发展进程方面,中国史学的发展,从萌芽到发达,一脉相承,逐步提高,封建主义历史学在中国达到了它的最高水平;欧洲的历史学因为是在古代东方国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一开始便出现了比较完整的历史著作,在奴隶社会与资产阶级上升时期,它的史学都达到了一个最高水平。第二,在历史著作的体裁方面,在中国,司马迁创立纪传体后,历代史家奉行不衰,成为中国传统史学的正规体裁;欧洲史学的正宗体裁为叙述体。第三,从历史著作的内容来看,在欧洲主要是由私人历史家来编写历史,这就使欧洲历史存在着许多空白点;在中国,自古以来就由国家设置史官,负责为前代修史,这是中国历史学的另一个优良传统。 此外,在这之前,齐思和发表的《<史记>产生的历史条件和它在世界史学上的地位》(16)一文很有影响,作者就中国史学的角度主张应对司马迁与希罗多德的著作加以比较,惜齐氏未就此详加阐发。在当时的条件下,不管从宏观上还是微观上对中外(西)史学进行的比较研究,对齐氏之论都未有积极的回应,因而也就成了一种“空谷足音”。对中外(西)史学的比较研究在新时期到来后,方才迈出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 前述诸项,如果没有后来的“文革”,以那时的发展势头,当会继续推进,也会取得更多的成绩。但历史从来没有“如果”一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无情地把原本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扼杀了,把尚处在奠基中的脆弱的中国的西方史学史学科建设摧毁了,中国西方史学史的学科建设被打入“冷宫”足足有十年之久,它的复兴,还要等到中国新时期重现光华,谱写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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