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洲史学再探讨(6)
桑海之交,士之慕义强仁者,一往不顾,其姓名隐显,以侍后人之拾掇。然而泯灭者 多矣,此志士之所痛也。故文丞相幕府之士,宋史既以之入忠义传矣,好事者又为幕府 列传,附之丞相之后以张之。逊国梁玉田诸人,乃得之古私承尘之上,而后传世。元微 之云‘天下大乱,死忠者不必显,从乱者不必诛。’故此数行残墨,所以补造化者,可 不亟与?(注:《黄梨洲文集·碑志类·都督裘君墓志铭》。) 国可灭,史不可灭。后之君子,而推寻桑海余是,知横流在辰,犹以风教为急务也。( 注:《黄梨洲文集·碑志类·旌表节孝冯母郑太安人墓志铭》。) 一个时代的兴衰,绝不仅仅取决于物质产品的丰富与否和社会制度的健全程度。精神 与信念是支撑时代的重要力量。保存这种精神并大力加以张扬是历史学家神圣的使命。 诚如杜维运先生所言,历史决非胜利者之胜利品,失败者与少数,亦决非历史之垃圾堆 。天地之元气,历史之真精神,往往存在于失败者与少数人之间。舍名位之赫然,捃拾 沟渠墙壁之间,其酸魂落魄,支撑天下,这是史家的大任务。 启蒙未来的超时代意识 饶宗颐先生在《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中有一段话,论述了私人修史的可贵之处。他 说:“向来官修之史,不能令人满意,……私家史书所以可贵,其故有三:一,不受史 局之约束;二,不为当前史学风气及政治立场之所囿;三,有超时代之精神,对于史事 可作重新之评价。质言之,即有超历史之立脚点。”(注:饶宗颐:《中国史学上之正 统论》,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76页。)梨洲史学便具备超时代的立脚点,他的 历史观具有超越时代的进步性。 (1)“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的思想是启蒙未来社会的进步史观 君权是中国传统史学的一个核心观念。梁启超在1902年发表的《新史学》中指出中国 传统史学有四弊:“知有朝廷不知有国家,知有个人不知有群体,知有陈迹不知有今务 ,知有现实不知有理想。”(注: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之九·新史学·中国之旧史 》。)梁氏之说未必都符合历史事实。但说“二十四史为二十四帝王家谱”却有一定的 道理。历史上出现过各种挑战君权的思想。战国时期的孟子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 君为轻”。(注:《孟子·尽心下》。)认为百姓比君王重要。慎到提出立天子以为天下 ,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认为天子的职责是为百姓服 务,而不是百姓为天子服务。 黄宗羲在前人认识的基础上,对君主大加挞伐。他愤怒地指出,古代君王百姓经营天 下,今天君王以天下满足自己的私欲。“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 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 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 ,君而已矣”。(注:《黄宗羲全集》第一卷,《明夷待访录·原君》。)充满了对君王 之害的控诉。 尽管黄宗羲认为君王为天下之大害,但他并不主张无君。他所抨击的是颠倒的君民、 君臣关系。黄宗羲从历史哲学的高度上辨析为臣之道,他说:“缘夫天下之大,非一人 之所能治,而分治以群工。固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吾以天下万民起见,非其道,即君以形声强我,为之敢从也,况于无形声乎!不然, 而以君之一身一姓起见,君有无形声之嗜欲,我从而视之听之,此宦官宫妾之心也;君 为己死而为己亡,我从而死之亡之,此其私匿者之事也。是乃臣不臣之辨也。”(注: 《黄宗羲全集》第一卷,《明夷待访录·原臣》。)这种君臣关系是黄宗羲对君主与天 下关系的一个引申,黄宗羲还将这种关系引申到其他方面,如在《明夷待访录·原法》 中,他指出:“后之人主,既得天下,唯恐其祚命不长也,子孙之不能保有也,思患于 未然以为之法。然则其所谓法者,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这些都是他反封建思 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黄宗羲的思想有着时代局限性,是半截子的民主思想,但这并不削弱他思想的伟大意 义。毫无疑问,他不但是这个时代,也是中国历史上对君主专制抨击最为猛烈、揭露最 为深刻、思想影响最为重大的人物。这种进步的史观对历史的发展也有极大的影响。《 明夷待访录》是清末的资产阶级革命最重要的思想武器。梁启超说:“像这类话,的确 含有民主主义的精神,虽然很幼稚,对于三千年专制政治思想为极大胆的反抗。我自己 的政治运动,受这部书的影响最早而最深。”(注: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而后梁启超谭嗣同辈倡民权共和之说,则将其书 节钞数万本,秘密散布,于晚清思想之骤变极有利焉。”(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 论》第18页。)梁启超把黄宗羲推为清代史学之祖,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明夷待访录 》对于资产阶级革命的影响。这是梨洲史观超时代性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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