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 者 按】我国的史学如何发展，怎样改革，这些问题不仅为国内的史学工作者所关注，而且也牵动着远隔重洋的我国留美博士生的心。他们在紧张学习的同时，时时关心着国内史学的发展。
    史学的发展，要倚重于理论和方法的突破，这是目前在美国攻读历史学博士学位的一百多名中国留学生中多数人的共同想法。在首届中国留美历史学会年会期间，本刊特约记者曾邀请了部分留学生就史学理论、史学改革问题展开讨论，并请其中的程洪、翟强、张信、王晴佳、贾宁、朱孝远等撰写了这组笔谈稿。他们从各自的研究领域--欧洲史、外交史、美国史、中国史、史学史及史学理论出发，谈了通过留学美国的实践，对史学理论发展、史学改革的种种想法，并表示希望与在国内外的老师同学们进一步共同探讨。
    史学理论：危机？契机？
    程洪（美国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博士研究生）：史学，总是以理论为其发展的时代标志的。易言之，没有理论的飞跃，就谈不上史学发展的新局面。
    近年来，“史学危机”的提法不仅见诸于国内史学界，也困扰着国外的同行。“史学危机”，说到底，是个理论危机。在当代美国史学界，一个特殊现象就是各个社会科学理论瓜分史学地盘，各自建立势力范围，昔日的纯史学几乎无存身之地。在经济史领域，一些来自经济学界的学者声称要以经济学改造史学。去年和今年年初，在夏威夷州的火奴鲁鲁和亚利桑那州的图森，接连召开了名为“中国史研究的经济学方法”讨论会，这是以电脑技术为支柱的经济学理论继进占欧洲史领域后发起的新攻势。在社会史领域，人类学与社会学理论方法大显神通。人类学理论方法割据了古代社会研究，其中的一支日益向生物学靠近，而另一支则向符号象征的抽象方面发展。在近代，乃至当代社会的研究中，社会学理论又是一统天下，对模式的追求超过了对历史真实的追求。例如在中国当代史研究中，以往的“极权主义”模式、“利益集团”模式都显得过时了，而新模式的创造居然可以凭想象。近来名噪一时的“新传统主义”模式就是由一位从未到中国大陆研究过的“新一代”学者发明的，实际却是“极权主义”模式的翻版。无怪会产生“有一万个社会学博士，就有一万个模式”的评论了。这种风气也带入了社会史研究领域。至于政治史、思想史领域，来自心理学、生理学的影响固然不小，但政治学更是咄咄逼人，史学成了从政的台阶，不少学者抱定“一本书主义”，一旦成名就不再搞学术，为政府或权势集团当智囊去了。如此种种，人们难免要问史学到哪里去了？
    史学危机，并不是如同形而上学论者所认识的那么糟糕，而恰是史学发展的产物。危机，就是契机，就是新发展的起点。没有理论的史学注定是要死亡的。史学不等于复述过去，史学实际上参与了一切现实的变革，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这正是转危机为契机的关键。跳出史学的范围，看看周围的各个学科，哪个无有危机感？没有危机感的“科学”说明了它正行将灭亡。而在这种种危机面前，来自史学的理论又成了灵丹妙药。史学所能贡献的理论，就是发展的理论，一切事物都是在发生发展、兴盛衰亡的运动过程中。这一发展的、运动的理论进入了其他学科，立刻进发出无穷的活力。史学有什么可自卑的呢？
    在其他学科的挑战面前，史学有着自身的理论优势，如能汲取其他学科的理论长处，必能发挥出巨大的能量。在美国史学理论界，突出的例子可以说是“农民学”的兴起。70年代以来，史学研究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重心下移，即加强了对基层社会的研究，面对社会形态变革时期农村社会的研究，更是引起了关注，这就是农民学产生的背景。一些学者运用从其他学科引进的结构分析、人口分析等理论方法，但不是简单地套用，而是重在考察在具体历史条件下农村结构的发展变化，因而有了重大进展。例如在欧洲史研究中，有的学者指出英国的圈地运动并非如通常所说的那样消灭了小农经济，而只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改塑了小农经济。小农与生产资料分离，并未马上投入劳动力市场，反而由于继承关系的改变，劳动力成为主要生活来源，从而促使结婚和生育年龄提前，人口急剧增加，形成了庞大的依然以小农家庭为基本单位的“茅舍经济”，使小农经济在新形势下得到延续。在中国史研究领域，最新的研究表明，在长江三角洲这样的商品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并未因此而发展象华北平原那样的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经营式农业，相反与商品化进程相适应的，却是小农经济家庭化的加强，这就产生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不一定导致资本主义的重要结论。这些研究虽然吸取了其他学科的长处，但由于坚持了历史是个发展的过程，坚持了在具体历史条件下具体分析，因而无疑是史学自身的理论和方法。有的学者指出，这正是美国史学界摆脱危机，重振雄风的希望所在。
    在中国国内，其他学科向史学的挑战，正是史学发展的大好时机。在这个意义上，危机就等于契机。中国的史学有着自己的优秀传统，加之改革开放带来的宽松气候，如能吸取其他学科的成功的理论和方法，结合历史学科自身的特点，新的理论突破完全是有希望的。整个史学，也必将随着理论的发展，而展现出新的蓬勃发展的局面，并为其他学科输送我们的理论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