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辨伪略说(2)
三是征引《大戴礼记》。《大略篇》:“诸侯相见卿为介,以其教出毕行。”此引《大戴礼记·虞德篇》文。又《大略篇》云:“流言灭之,货色远之,祸之所由生也,生自纤纤也,是故君子蚤绝之。”“君子疑则不言,未问则不立,道远日益矣,多智而无亲,博学而无方,好多而无定者,君子不与。”“无益而厚受之,窃也。”“赐予其宫室,犹用庆赏于国家也;忿怒其臣妾,犹用刑罚于万民也。君子之于子,爱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貌,导之以道而勿强。”此皆引《大戴礼记·曾子立事篇》文。又《大略篇》:“流言止焉,恶言死焉。”此引《大戴礼记·曾子本孝篇》文。 四是征引《诗传》。《大略篇》:“《国风》好色也。《传》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诚可比于金石,其声可内于宗庙。《小雅》不以于污上,自引而居下。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声有哀焉。”所引《诗传》,今本《毛诗传》、《韩诗外传》均无。而传诗者齐鲁韩毛四家均在汉初,则《大略篇》作于西汉初殆无可疑。 造伪的另一种目的是功名利禄的引诱。张霸伪造《尚书百两篇》就是典型的例证。王充《论衡》卷二十《佚文篇》说:“ 孝成皇帝读百篇《尚书》,博士、郎吏莫能晓知,征天下能为《尚书》者,东海张霸通《左氏春秋》,案百篇序,以《左氏》训诂造作百二篇,具成奏上。成帝出秘《尚书》以考校之,无一字相应者,成帝下霸于吏,吏当器辜大不谨敬。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灭其经。故百二《尚书》传在民间。据刘汝霖《汉晋学术编年》卷三,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诏求遗书于天下,四年(前25年),张霸上百两篇《尚书》。可见,张霸献百两篇《尚书》主要原因是成帝的诏求。张霸受名利的引诱,才做出这样的事。可惜他殚精竭虑所作的伪书不久就被发现了。 造伪的第三种目的是政治的需要。据《汉书》卷九九中《王莽传》记载,王莽篡汉建新后,遣武威将王奇等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符命言井石金匮之属,福应言雌鸡化为雄之属,其文尔雅依托,皆作为说。”师古注曰:“尔雅近正也,谓近于正经,依古义而为之说。”王莽每发号施令,均要以经典为据,于是伪造篡改经典的风气很盛。著名校雠辨伪学家刘歆,王莽时被封为国师、嘉新公,其时“校理秘书”,出于政治需要,迎合王莽的口味,伪造篡改了不少书籍。据后人所考,《周官》、《仪礼》、《礼记》、《史记》等书中的部分篇章,都经过了刘歆的改窜。此说可参考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汉书刘歆王莽传辨伪》。刘歆也是造伪的罪魁。 造伪的第四种目的是要在学术上战胜对方。王肃伪造《孔子家语》及《圣证论》就是典型的例征。《孔子家语》不但是一部伪书,而且是一部杂凑的书。在东汉末期,郑玄的学说极为昌盛,然王肃发现了其中不少错误,但郑玄被当时学者奉为宗师,王肃为了战胜对方,只好假托圣言以造此一书。作此书后,又作《圣证论》,以伪造圣人的证据来压倒郑玄。这是王肃以造伪的方法达到辨伪目的一种手段。据《三国志·魏志·王肃传》,王肃东汉末期年十八从宋衷读《太玄》并为之解,曹魏代汉,王肃二十六岁。入魏后为散骑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崇文观祭酒、广平太守、太常等。因其为汉末入魏之人,故置于此一并述之。 三、汉代的辨伪学 有造伪必定有辨伪,辨伪的目的在于求真,如果读古书不辨真伪,就会是非混淆,无所适从,如果是搞学问,更是费时而少实效。因为真伪定了以后,才可谈古书的价值及资料可采的程度,否则就是劳而无功。 汉代的辨伪是从对伪书产生缘由的认识开始的。汉初,淮安王刘安与其门客阅读大量古籍,著了一部《淮南子》,其中有不少是对古书真伪的看法。《淮南子·修务训》说: 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乱世闇主高远其所从来,相与危坐而听之,正领而诵之。又《汜论训》说: 今夫画工好画鬼魅而憎图狗马者,何也?鬼魅不世出而狗马可日见也。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而道先称古,虽愚有余。这是因为人们有贵古贱今的普遍心理,作伪者正迎合这种心理需要。好古的风气愈盛,伪书出来就愈多。另外,称说古代,由于年代久远,难于对证,故伪书颇能欺骗一部分人。其作伪的方法,就是以托古而作伪。《淮南子·修务训》说: 今取新圣人书,名之孔墨,则弟子句指而受者必众矣。明明是汉人新写的文章,为了赢得读者,就冒充孔墨所作,以此震动学术界以扩大其书的影响。 西汉时,能综合运用上古史料进行全面辨伪工作的是司马迁。他的辨伪成就无疑体现在他的巨著《史记》里。他在《太史公自序》中说:“天下遗闻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可见其搜集资料之勤。又说:“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是其运用古书时下过很大辨伪的功夫。但因司马迁不是把辨伪作为目的,而是在写作《史记》中,作为整理资料的一种手段,所以他的辨伪成就融化在《史记》中,而很少专门辨伪之语留下来。但从《史记》中,我们也可以约略窥见他的辨伪标准、方法以及成就等。《史记》卷一《五帝本纪》说: 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此以《尚书》及百家言比较,指出百家言不可尽信。又《史记》卷六一《伯夷列传》: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论,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从这一段话可以看出,司马迁辨伪的主要标准是“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凡说到上古而又《六经》不载的事情,司马迁都说“尚矣”、“不可记”、“不可考”、“吾不知”或“余不敢言”了。可见司马迁在写作《史记》时,对古代材料的取舍辨伪,是极为审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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