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近代西欧历史哲学的两大流派
早在文艺复兴时代,西欧兴起了崇尚科学理性、反对宗教迷信的理性主义思潮。英国著名史学家勒基(W·E·Lecky)在1865年出版的名著《欧洲理性主义的兴起与影响》中对这一理性主义思潮作了精辟的分析。他指出所谓理性主义是指把一切现象都归因于自然不归因于奇迹的思想倾向。在西欧中世纪,由于基督教把一切非基督教的思想都视为异端邪说而加以扼杀,从而导致迷信奇迹和巫术的观念到处泛滥,因此,他强调近代西欧理性主义思潮是在同宗教思想的斗争中发展起来的。文艺复兴首先使艺术从宗教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艺术的世俗化是理性主义兴起的标志。而启蒙主义思想家则揭露了宗教迷信的反理性主义的本质,成为促进理性主义思潮发展的思想动力。随着这种理性主义思潮的产生和发展,西欧有一批思想家开始考察并试图揭示人类社会发展的内在规律,从而创立了一种理性主义的历史哲学理论。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意大利哲学家、史学家维科(G.B.Vico)和德国历史哲学家赫德尔(J.G.Herder)。 维科在其主要著作《关于民族共同性的新科学原理》中反对用神学观点来解释人类历史。他反复强调历史是人类自身创造的,而人类的理性正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唯一动力。从这一前提出发,他认为人类历史是一部一切民族在各个不同时代都要经历的“观念的历史”,其中包含着内在的逻辑性和规律性,因此,他既反对把历史看作神的任意妄为的产物,也不同意把历史视为一连串偶然事件的堆积。正因为维科最早明确地表述了这些思想,马克思曾赞誉他的《新科学原理》中有“不少天才的闪光”。①赫德尔继承了维科关于人类历史具有规律性的思想。在《关于人类历史哲学的思想》一书中,他认为,自然界是在不断发展的,人类历史则是自然发展的延续,因此人类历史的发展同自然界的发展一样也是具有规律性的。赫德尔的主要贡献在于提出了人类历史的基本趋势是向着“人道”的目标发展。正如鲍姆尔(F.L.Baumer)教授所指出的,赫德尔的所谓“人道”是指人的理性和人追求自由的本性,它意味着人类历史的一种目标以及朝向这一目标的进步。②尽管每个民族要经过不同的道路来完成其历史发展的进程,但整个人类历史的发展最终体现了以理性为核心的人道精神的发展,人类社会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发展的过程就是人类历史不断朝着“人道”这个最终目标前进的过程。而基督教认为人类本来就是有罪的,并把历史虚构为人类通过赎罪而通往“上帝之城”的历程,因此它宣扬人类必须抛弃理性、禁绝人性的欲望,才能得到上帝的拯救。无疑,维科和赫德尔所阐发的理性主义历史观与这种基督教的历史观是针锋相对的。 在理性主义历史哲学的影响下,到了十八世纪下半叶,西欧理性主义史学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在法、英等国已经蔚为大观。伏尔泰被公认为这一时期理性主义史学的代表作家。在其一生丰富的著作中,他猛烈抨击作为封建专制制度精神支柱的天主教会,并彻底摈弃了基督教的神学历史观;同时,他坚持认为人类的理性是推动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人类的历史是一部逐步摆脱偏见和迷信而不断向着文明和正义前进的历史。在此思想基础上,他认识到,人类文明的成果决不单单体现于国家及其制度的建立和改革,也不单单体现于君主个人的成就及其特色,更主要地是体现于科学的昌盛,文艺的繁荣以及广大人民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改善。在其史学名著《路易十四时代》的第一章“导言”中,他开宗明义地指出:“本书拟叙述的,不仅是路易十四的一生,作者提出一个更加宏伟的目标。作者企图进行尝试,不为后代叙述某个个人的行动功业,而向他们描绘有史以来最开明的时代的人们的精神面貌”。③而所谓最开明的时代是指“文化技艺臻于完美的时代”。本着这个宗旨,在这部著作中,他以专门的章节和不少的篇幅详细地介绍了法国当时的财政和贸易情况,描述了哲学、科学和文艺的成就,也记叙了当时法国与中国的文化交流。伏尔泰第一次从理性主义的角度把历史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考察,并记载了路易十四时代法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而开创了世界文化史的先河。他所写的《论风俗》一书描绘了一幅从查理大帝到路易十三时代西欧社会的经济、道德和文艺演变的广阔画卷,而历史是人类理性的历史这一主题则贯穿这部著作的始终。在伏尔泰之后的理性主义史学大师是英国人休谟(D.Hume)。他在哲学上是一个不可知论者,怀疑并否定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具有客观规律性。但他认为,历史的变迁有其作为依据的“原因”,历史学家的任务在于通过理性的分析来探究这种“原因。”以便揭示历史变迁的来龙去脉。史学史家汤姆逊(J.W.Thompson)教授认为:“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休谟的最大贡献在于:在所有的历史著作家中他是第一个认识到历史的‘原因’的本质及其意义的人”。④因此,在《从凯撒入侵到1688年革命的英国史》中他十分重视社会关系、道德观念和文学艺术对英国历史的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稍后,著名史学家吉本(E.Gibbon)又登上了英国的史坛。他的名著《罗马帝国衰亡史》洋溢着理性主义的精神,充满了对基督教反理性主义的批判,堪称理性主义史学最著名的代表作。⑤ 如果说伏尔泰、休谟和吉本的历史著作代表了西欧理性主义史学的最高成就,那么理性主义历史哲学理论的集大成者则是黑格尔。因此,有的学者认为,理性主义历史哲学的基本观点为德赫尔所创立,“但对它的系统的阐述则是黑格尔的功绩”。⑥黑格尔认为,整个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都是“绝对理念”、“世界理性”自我展开和自我实现的过程。他写道:“哲学用以观察历史的唯一的‘思想’便是理性这个简单的概念;‘理性’是世界的主宰,世界历史因此是一种合理的过程”。⑦所谓“理性”不再是指人们的主观精神,而是指不以人们主观精神为转移的客观精神,这种普遍的客观精神就是所谓“绝对理念”。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就指出:黑格尔“不仅把整个世界变成了思想世界,而且把整个历史也变成了思想的历史”。⑧那么,推动历史发展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他同意康德的观点,认为历史的进程不是通过人类的主观理性及其行动,而是通过各种社会力量之间的矛盾来实现的,矛盾的原则便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内在根据。因此,研究世界历史必须运用辩证思维的方法来认识和揭示人类社会各种各样的矛盾及其运动,从而把握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这种辩证思维的方法就是黑格尔所谓研究历史的第三种方法,也是最高级的方法--哲学的方法。可见,黑格尔从历史观和方法论两个方面加以阐发,遂使理性主义历史哲学成为一种史学理论体系。不能否认,从维科的主观理性到黑格尔的客观理念,从赫德尔的人道精神到黑格尔的矛盾原则,标志着近代西欧理性主义历史哲学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最高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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