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近代西欧历史哲学的两大流派(4)
象维科和赫德尔一样,黑格尔也把历史视为人类社会逐渐符合于理性的观念的进程。他的独到之处在于:第一,把历史的进程与观念的逻辑统一起来了。在他看来,观念的逻辑不能仅仅体现为抽象的观念的进程,而必须表现为具体的历史的运动;通过这种运动,“绝对理念”把自己从抽象的观念转化为具体的现实并表现为人类社会的各种制度。第二,把矛盾的原则与推演的方法统一起来了。他所创立的辩证思维的方法正是要通过揭示各种社会矛盾的发展来推演出人类历史的模式。但是,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历史观表明:人类历史的进程仅仅体现了“绝对理念”自身的演变,而历史的规律仅仅体现了“绝对理念”自身演变的逻辑,因此,辩证思维的方法论在他手中不过表现为从一个抽象观念推演出另一个抽象观念,并从由这些抽象观念所构成的逻辑前提推演出整个历史哲学的体系。 摆脱这种思辨哲学束缚的企图促使实证主义历史哲学在方法论上另辟蹊径。在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的成就的启发下,孔德等人主张运用近代自然科学的方法论来指导历史研究。近代自然科学的方法论主要是通过观察和实验来搜集材料、然后通过分析和归纳来概括理论的经验科学的方法论。弗兰西斯·培根和约翰·穆勒试图通过创立归纳逻辑来把这种经验科学的方法论确定为科学的方法论。根据这种方法论,研究历史必须在占有大量史料的基础上通过具体的分析、比较来归纳出普遍的规律、法则。显然,这种方法论强调史学必须建立在确实可靠的史料的基础上,反对从抽象的概念和前提出发来作抽象的推论,所以孔德和柏克尔都曾明确地批判所谓“形而上学”的和“神学”的方法论,以求划请实证主义历史哲学的方法论与理性主义历史哲学的方法论的界线。应该说,这种批判击中了理性主义史学方法论的要害。另一方面,实证主义历史哲学的方法论主张史学应该通过分析史料归纳出具有普遍意义的历史规律和法则,正象自然科学通过分析经验材料归纳出具有普遍意义的自然规律和法则,因而也对十九世纪西欧的叙述性史学和史料编纂学起过有益的指导作用。因为当时,著名史学家兰克(L.Ranke)及其学派的史学方法论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德国的范围。这种方法论宣称史学的科学性仅仅表现于鉴别考证史料的精确性,而反对在历史著作中对人类历史的规律进行任何理论性的概括。伊格尔斯(G.G.Iggers)教授曾指出,兰克学派的出现是对十八世纪法国启蒙史学家要求把史学提高到科学地位的一种反动(19)。在一定程度上,实证主义历史哲学主张通过归纳来概括规律和法则的方法论动摇了兰克学派在西欧史学界的地位,因而曾遭到后者的抵制。然而,这种方法论本身也具有明显的缺点。 其一,它强调对历史现象作孤立的分析。实证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斯宾塞(H.Spener)就说过:“认识就是分类,或者把相同的东西结合起来, 把不同的东西分离开来。”(20)以致把相互联系的历史现象分割成孤立的因素。例如孔德就曾孤立地分析了家庭、国家和宗教,而泰恩的史学实践更是充分的暴露了这种方法论的弊病。 其二,它夸大归纳法的作用,贬低演绎法的意义。例如柏克尔就错误地认为仅仅根据某些统计资料所归纳出的数据就可证明人类历史的规律和法则。恩格斯在批判“归纳万能论者”时深刻地指出:“我们用世界上的一切归纳法都永远不能把归纳过程弄清楚。……归纳和演绎,正如分析和综合一样,是必然相互联系着的”。(21) 其三,它诱使一部人搬用物理学或生物学的概念来解释人类社会。例如斯宾塞仿照生物学的概念把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三个阶级(工人阶级、商人阶级、工业资本家阶级)说成是具有三种不同机能的三个系统。列宁曾告诫人们:“生物学的一般概念,如果被搬用于社会科学的领域,就变成空话”。(22) 更为严重的是,它主张公式化地解释一切历史现象。例如泰恩就是套用气候、种族环境这三项固定不变的公式来机械地解释人们的习俗、观念和思想方式,从而使丰富的历史规律变成了僵化的教条。而一贯声称反对“形而上学”的孔德最终仍然虚构了一个关于人类历史发展的形而上学的模式。从这一点上来说,现代西方大多数学者把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历史哲学统称为“思辨的历史哲学”是不无道理的。 进入二十世纪,现代西方历史哲学的各种流派在历史观方面大都否定历史具有内在规律,也不承认人类能够认识这种规律,从而使这个本来已经有了定论的问题重新成为历史哲学争论的焦点。而在方法论上,有的流派继承了理性主义历史哲学的某些观点,如以克罗齐(B.Croce)、科林伍德(R.G.Collingwood)等人为代表的唯理主义历史哲学认为历史就是思想的历史,观念的历史,研究历史旨在揭示人类行为中所包含的思想、观念;以波佩尔和亨普尔(C.Hempel)为代表的新实证主义历史哲学则因袭实证主义历史哲学的传统,主张运用现代自然科学的方法论来指导历史研究。伊格尔斯把当代西方史学方法论划分为悟解式历史主义(hermeneutic historicism)、法则式(nomological)史学方法和马克思主义史学方法三种类型,指出所谓法则式史学方法直接导源于孔德、柏克尔、泰恩等人所创立的实证主义历史哲学。(23)由此可见,分析近代西欧历史哲学两大流派的基本特征将有助于我们了解现代西方历史哲学的理论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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