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夸大英国革命对同时期欧洲其他国家革命运动的影响和对欧洲封建制度的打击，是苏联学者把英国革命作为世界近代史开端的另一个重要根据。他们认为英国革命“奠定资本主义在欧洲胜利的基础…在国际上的反响也比尼德兰革命大得不可比拟。与它同时的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的革命运动，都受到英国革命的影响”，“在其他各国也引起强烈的响应”（11）。或认为，“欧洲社会从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的过渡之所以能够实现，基本上是由于两次胜利的资产阶级革命。一次是17世纪中叶在英国发生的，另一次是18世纪末在法国发生的。”（12）对英国革命的国际意义作如此高的评价，未免太言过其实。
    上述论断的含义首先是说，英国革命象法国那样，或者直接摧毁了其他一些国家封建制度，或者在英国革命的推动和帮助下使其他一些国家的革命取得摧毁封建制度的成就，并导致资本主义制度的胜利。事实上，英国革命并没有起这么大的作用。
    内战刚一结束，克伦威尔曾相继率军侵入爱尔兰和苏格兰，这是军事征服。结果，爱尔兰完全沦为殖民地，无数土地被霸占。苏格兰处于英军占领之下，也被英国人抢占了不少土地。但是，爱尔兰和苏格兰土地的大批转到英国人手里，当地农民大批被驱逐，只不过是旧的土地贵族被新的土地贵族所取代，改变了土地所有者，并未因此就造成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的根本转变。
    在欧洲大陆上，既然没有发生过英国国会军进入任何国家并废除封建制度的事件，也没有任何国家在英国革命的推动下摧毁封建制度或进行这种改革。何况在当时的欧洲大陆，不管是胜利的民族起义，还是失败的革命运动，均未前进到废除封建制度的地步。只是到18世纪末叶的法国革命，才在一系列国家或者说在欧洲范围内造成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的结果。英国革命的国际影响根本不能与一个多世纪后的法国革命相比拟。
    不仅如此，英国革命对同期的其他各国革命运动的影响也很有限，很难说引起了强有力的反响，因此，也根本谈不到什么推动作用。同英国革命的关系最密切、最直接的自然要推爱尔兰的民族起义和苏格兰的起义。这是一种什么关系呢？爱尔兰起义始终是英国国会的对立面。苏格兰的情况有所不同，苏格兰的民族起义成为英国革命的导火线，英国革命的爆发又使查理一世在苏格兰建立专制统治的企图成了泡影。1643年的苏、英反斯图亚特同盟支援了英国革命，是国会军转危为安的重要条件。当苏格兰贵族与英国王党残余勾结起来反对共和国的时候，克伦威尔率军入侵，苏格兰民族起义与爱尔兰一样，成了英国革命的牺牲品。因此，英国革命对爱尔兰和苏格兰民族起义所扮演的角色，不是促进者，而是绞杀者，给这两个民族带来的是灾难。显然，这种关系与所指的英国革命的国际意义不是一回事。
    苏联《世界通史》第5卷的作者，把法、西、 意的革命运动列为受英国革命影响的代表性事件。但是，反对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葡萄牙起义和加泰隆起义，时间上不比英国革命迟，也看不到对英国革命的强烈反响。克伦威尔曾干予葡萄牙的事件，但那是在他建立军事独裁之后，就连《世界通史》第5卷的有关章节中，除福隆德运动外的大陆上革命，都未提出受英国革命影响的史实。科斯明斯基主编的《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是苏联学者在这方面的代表性学术著作。作者的任务之一就是要阐述“英国革命在其他欧洲国家的反响”，作者也认为本书“是开始研究这个问题的第一次尝试”（13）。全书有7章专门叙述内战开始以后英国同其他国家的关系，份量不可谓不大，对英国革命的国际影响不可谓不重视。不过其内容难免使人失望。除第20章外，其余6章几乎全是英国的对外扩张和国际关系的问题，并未涉及如何促进各国的革命运动。真正讲英国革命对大陆上革命运动引起反响的是第20章中的一部分。就在这半章的篇幅里，也只是叙述了对法国福隆德运动的影响，关于对其他各国革命运动的影响只是廖廖数语，而且没有提供任何具体材料。这一章里所述英国革命对福隆德运动的影响，诚然列出了一些材料，却远远不能说明有广泛、深刻的反响。直到后期福隆德才同克伦威尔政府有过联系。1650年秋，克伦威尔出于外交上考虑，试图进行军事干预，以迫使法国宫廷和英国政府妥协。但是，这时的福隆德已失去进步性，变成了贵族的叛乱。这时的英国，革命实际上已经结束。何况连这个计划也未实现。次年，在波尔多城的民主运动兴起，建立了自己的政治组织，与孔代亲王共同掌管市政权，并维持约两年之久。后来从档案中发现了关于建立波尔多城市共和国的纲领草案。其内容非常类似英国平等派的《人民公约》，可以证明英国革命的直接影响（14）。但是，实际意义却不大。即使这份草案已被民主派组织正式通过，它并未公布，更谈不到实施，而且就连波尔多的民主运动也未在法国的其他地区引起共鸣。波尔什涅夫也承认，“这只不过是一个孤立的插曲而已。”（15）总之，英国革命对法国福隆德运动的影响是有限的。需要指出的是，福隆德是苏联学者特别强调的，认为这是受英国革命影响最为重要和突出的典型。科斯明斯基就明白表示，英国“革命对法国的影响是全部问题的最重要部分”（16）。这样一来，苏联学者所说的受英国革命影响最重要的事件也并不突出。就是根据苏联著作所提供的材料也不难看出，他们对英国革命的国际影响的评价太脱离历史实际，过于主观武断。科斯明斯基大概也感到这方面的明显缺陷。才又补充指出，关于英国革命对欧洲同时期革命运动的影响问题，“在研究者面前提出了进一步研究的任务”（17）。这样就比较实事求是了。不过，既然还缺乏历史根据，尚有待于进一步研究，就不应先下结论，以想当然来代替历史。
    至于英国革命的国际意义和反响“比尼德兰革命大得不可比拟”的论断，恐怕更难成立。下面不妨将这两次革命的国际反响加以简单比较。第一，从所影响的地区来看，受英国革命影响的有苏格兰、爱尔兰、法国和荷兰。受尼德兰革命影响的地区有英、法、西、苏格兰和长期德国一些地区。显然，后者不亚于英国。第二，从与各国资产阶级运动、民族运动的关系来看，也有鲜明的差别。英国对爱尔兰、苏格兰民族起义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消极作用是主要的，对前期福隆德的影响，基本上限于思想方面。在荷兰，对待英国内部双方的不同态度和政策是大商人联邦派同奥兰治家族为首的集权派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可是，这两派斗争的性质很难简单归结为进步、革命力量同反动派之争。奥兰治派加强荷兰政治统一的主张，符合民族的利益，也得到中、小资产阶级群众和一般群众的支持。总之，英国革命对各国进步、革命运动的消极作用很大，积极作用较小。尼德兰革命才是真正引起了强烈而广泛的国际反响。尼德兰革命有力地促进了西欧各国的资产阶级运动、加尔文教运动和民族运动。同西欧各地进步、革命运动的联系是多方面的，从个人到政府之间、从经济到军事也是互相支持。即使尼德兰革命获得了有利的国际条件，同时也大大帮助了英、法摆脱被西班牙征服的危险，为两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排除了首要障碍。第三，从对国际封建反动势力的打击来看，两国革命的国际意义有更大的悬殊。斯图亚特王朝虽然得到欧洲一些宫廷的支持，英国革命却未遭受封建大国的武装干涉，而且内战还未结束，西、法宫廷竟相同克伦威尔妥协，西班牙首先承认了英国的共和政府。相反，尼德兰革命则站在反对国际封建反动堡垒的最前列。在它的推动下，形成了反对西班牙的国际大联合，从经济上、政治上到军事上，沉重打击了西班牙霸权，痛击了罗马教廷掀起的反宗教改革逆流。这已为史学界所公认。戴维斯认为，尼德兰的反西民族战争，“给西班牙的所有敌人提供有利机会，……招致这个最强大世界帝国无可挽回地衰落。”（18）汤因比认为，因合并葡萄牙而达到顶峰的西班牙霸权，“由于在尼德兰的战争而跌落下来，……1621年西班牙重新开始征服尼德兰的努力的结果，再度耗尽了西班牙的资源。”（19）因此，从对欧洲资产阶级运动和国际政治的影响来看，与其说英国革命“比尼德兰革命大得不可比拟”，不如说尼德兰革命超过了英国革命，甚至来一个颠倒，更有根据一些。
    英国革命对当时欧洲资产阶级运动的促进，对国际封建反动势力的打击，都并不特别突出，难以作为具有世界历史划时代意义的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