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苏联学者把英国革命定为世界近代史开端的理由，陈上述两个方面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内容，即认为英国革命的经济、政治、思想成果对此后欧洲和世界历史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甚至决定性的作用。《世界通史》第5卷写道：英国革命的“历史作用在于……英国革命时期和革命后资产阶级英国的立宪制度、哲学和政治思想，成了欧洲大陆各国革命前的思想体系开始发展的起点。”科斯明斯基持同样的观点，认为英国“由于资产阶级革命而确立的国会制度”，“向全世界提供了长期为其他国家资产阶级所羡慕的资产阶级宪法的榜样，……在英国最先制订了宪法，……在英国形成了两党制度。”在思想方面，他把霍布斯、哈林顿和洛克等人作为英国革命的思想代表人物。在经济方面他写道：“英国在17世纪革命时则成了规模无比巨大的资本主义经济形式，……英国行将以最大的工业强国和殖民强国登上世界历史舞台。”以后，英国成为资本主义发展的主要国家。”在他看来，这些是决定英国革命世界历史意义的主要特征。波尔什涅夫在概述英国革命的世界历史意义时，也包括了“‘议会的圈地’使农民阶级在英国消失。……开始了具有巨大世界历史意义的工业革命。”（20）苏联学者简单把17世纪末到19世纪初英国在国内外的所有重大成就都综合起来，当作17世纪中叶资产阶级革命的结果，作为评价这次革命的主要依据。这些理由要是真的符合历史实际，说英国革命开始了世界历史上的资本主义时代，或许还有某些根据。但是，历史本身表明，这些理由同样不符合历史的真实。
    在欧洲和世界的近代史上，英国的政治制度和思想文化产生过广泛的影响，英国在世界经济和政治中起过首屈一指的作用，这些都无庸争辩。问题的关键在于，英国的这些成就和作用是到什么时候才取得的，是否可以简单说成是17世纪资产阶级革命的直接结果，能不能把它同17世纪中叶的革命的意义相等同和混为一谈呢？正确的回答不是肯定，而应该加以否定。
    这里所说的，是专指17世纪中叶资产阶级革命的国际意义，时间的界限很明确。这次革命的上限是1640年，下限是定在1649年建立共和，如若定在1653年克伦威尔的建立独裁为宜，姑且略置不论，但总不会把1688年政变也包括在内吧！尽管有不少西方史学家称1688年政变为革命，可是不把它与约半个世纪前的“清教革命”视为一次革命。苏联史学界对此一致持批判态度，只把1688年事件看作政变，与中叶的革命区别开来。因此不必为这个问题多费笔墨。
    对此后和世界产生了广泛影响的英国政治制度、政治思想，都不是出现于17世纪中叶革命时期，也不是这次革命的直接结果。近代史上，有些国家的基本政治制度是革命的产物。如美国的联邦制、总统制和三权分立，那是独立战争的直接结果。有些国家的重要政治制度。则是经过较为曲折的道路逐渐演变而成，如英国。它的责任内阁制、两党制，甚至立宪君主制都不是在革命时期建立和确立起来的。君主立宪制是1688年政变所建立的，著名的《权利法案》就是这一制度的基础。又经过几十年，内阁及其对议会负责的制度、多数党组阁的制度才开始慢慢形成，到18世纪中叶才趋于定型。这与资产阶级革命的时间已相距较久。
    科斯明斯基等学者力图从思想上寻找英国革命的国际意义，把霍布斯、哈林顿、洛克等人列为英国革命的思想代表人物，这样的理解未免过于牵强。拿霍布斯来说吧，他尽管活跃于革命时期，又是有名的自然法学家和唯物主义哲学家，但无论在革命斗争中或政治理论方面，他都站在君主专制制度方面，以致不能为资产阶级和新贵族所容，把他作为英国革命的思想代表人物自然不合适。恩格斯指出：“霍布斯是第一个近代唯物主义者”，“但……他是专制制度的拥护者。”（21）哈林顿是在思想上最能代表英国革命的人物。可是，他又不是对18世纪启蒙运动卓有影响的思想家。苏联学者列举的人物中，洛克对后来的启蒙思想产生重要影响。但是，他的理论和要求，归结起来不外是“保卫迎入威廉三世的不流血革命”（22）。恩格斯一针见血地指出，与霍布斯是专制制度的辩护士不同，“洛克在宗教上就象在政治上一样，是1688年的阶级妥协的产儿”（23）。革命时他才十几岁，到1680年才开始研究政治理论。他的主要著作《关于政府的两篇论文》、《关于人类理性的评论》都发表于政变之后，并为这次政变提供了理论根据。把他列为约半个世纪前的革命的思想家，显然是张冠李戴。
    英国成长为第一个工业资本主义的大国，也不是17世纪中叶革命的直接结果，与尼德兰革命产生了荷兰商业帝国的情况迥然不同。革命后的几十年间，英国经济的发展速度及在国际经济中的地位并不特别突出，甚至进入18世纪初叶也不能估计过高。在国际贸易中，英国远未上升到首位。大西洋贸易中，英国到18世纪后才逐渐赶上荷兰。在同东印度贸易中，英国到1720年还逊于荷兰。在波罗的海地区的呢绒出口中，英国到17世纪后还未恢复到革命前的规模。进入18世纪以后，直到法国革命前，法、英两国都激烈争夺海外贸易，两国基本上处于势均力敌的局面（24）。工业的情况也大体类似。作为主要工业部门的呢绒业也较缓慢，1695年后约半个世纪期间，羊毛的消耗量只增加40％，同时大陆上的呢绒业并不太落后。英国的铁工场很分散，规模小，产量还不及法国，尚需大量进口生铁。在18世纪的前半叶，英国国民经济增长的指数只有23％，工业的产量、技术水平都远未取得压倒的优势，法国还可以与之匹敌。在18世纪的前70年间，同“是英、法两国的繁荣和发展时期，……法国和英国的国民收入都增加了一倍。”“整个说来，两国的工业似乎以同样的速度发展。”英国最先开始工业革命，对世界经济影响最大的工业部门也是棉纺织业。可是，到18世纪上半叶，英国的棉织业还处于初创阶段，曼彻斯特只能生产拙劣的仿制品，还亚于法国，到7年战争之后才迅速增长（25）。至于英国的工业技术与大陆国家相比，既有领先的方面，也有落后的方面，仍在大量模仿外国。到18世纪上半叶，英国纺织业的技术才最后赶上荷兰，意大利的捻丝方法传入了国内，棉纺织业方面，英国与大陆国家一样，“同时模仿印度人，……东方的影响对整个欧洲的纺织业都是显著的。”到1721年，英国还不得不禁止输入印度棉织品。开伊早就发明了飞梭，却长期得不到推广。到1770年时，棉纺织业在国民生产总值中只占0.5％，输出额仍然很小。80年代后，棉纺织业才真正开始起飞。法国革命后，特别是反拿破仑战争开始之后，英国的棉纺织业连同整个经济才如脱缰之马，急剧发展（26）。由此可见，英国能在欧洲和世界经济中起最重要的作用，成为第一个工业强国，那是到18世纪末、甚至是到19世纪初才出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