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同样以儒家的仁义观念评品伍子胥、范蠡和文种,他说:“或问:子胥、种、蠡孰贤?曰:胥也俾吴作乱,破楚入郢,鞭尸藉馆,皆不由德;谋越谏齐,不式不能去,卒眼之。种、蠡不强谏而山鍼,俾其君诎社稷之灵而童仆,又终弊吴。贤皆不足邵也。至蠡策种而遁,肥矣哉!”(注:《法言·重黎》。)式,用。俾,使。卒眼之,谓死后让人悬眼于门外,亲观越国灭吴,以自快。不强谏而山鍼,指不强谏勾践伐吴,以致大败,棲于会稽山。童仆,指勾践入吴为之驾车养马事。邵、肥,皆训为美。这是指责伍子胥、文种、范蠡所作所为不符合儒家的仁义道德,皆不足以称为贤者。这些批评,也是针对司马迁的观点而发。至于说“蠡策种而遁,肥矣哉”,则是以道家功成身退的思想予以评价,称赞其隐退为美行。 扬氏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因而对历史上“不屈其志”、“不累其身”的隐士极为推崇。他推崇避秦之乱隐居商山,不朝汉高祖的四皓为“贤者”,称其行为为“美行”;更推举当世的隐士郑子真、两龚、严君平等。《法言·问神》说:“谷口郑子真,不屈其志,而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问明》说:“楚两龚之絜,其清矣乎。蜀庄沉冥,蜀庄之才之珍也。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隋、和何以加诸?举兹以旃,不亦宝乎?吾珍庄也。”两龚,指龚胜、龚舍兄弟,汉哀帝时并为大夫,及王莽篡汉,欲用之,称疾,终身不仕。蜀庄,指蜀郡严君平。沉冥,言好深湛之思,玄默无欲。久幽,当是指严君平隐居成都,卖卜于市,得钱以自养,然后闭肆下帘,教授《大易》、老庄,并著作《老子指归》而言。隋和,指隋侯之珠,和氏之璧。以旃,即用之。扬氏以郑子真名震京师,以龚、严为国之珍宝,足见其对当世隐士的推崇和钦敬。班固《汉书·王贡两龚鲍传》全引此文,可见受扬氏影响之深。扬雄又称赞李仲元说:“或问:子蜀人也,请人。曰:有李仲元者,人也。其为人也奈何?曰:不屈其意,不累其身。曰:是夷、惠之徒欤?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也。……仲元,世之师也。见其貌者肃如也,闻其言者愀如也,观其行者穆如也……”(注:《法言·渊骞》。)此条评说李仲元凡二百四十三字,是《法言》中字数最多的一条,且称之为“世之师”,由此可见扬雄对李仲元推崇备至,《三国志》作者重视扬雄的见解。他所以尊崇这些隐士,一方面是受道家思想影响,另一方面,也是要宣扬他“时来则来,时往则往”,“时未可而潜,时可而升”,也即“可否之间”的主张,以达到既行道于世,又不屈志累身的目的。因此,只要能伸道,即使屈身也未尝不可。他也以此评论人物,称道屈身于廉颇的蔺相如为“长者”。但对季布忍辱为奴,却多所指责,认为“明哲不为”(注:《法言·重黎》。)。批评季布“不明哲”,也含有怨其不能及时隐退之意。 扬雄崇尚隐士,但对于东方朔却又极力不许其为“隐者”,并予以激烈的批评。他说:“世称东方生之盛也,言不纯师,行不纯表。其流风遗书,蔑如也。或曰:隐者也。曰:昔之隐者吾闻其语矣,又闻其行矣。或曰:隐道多端。曰:固也。圣言圣行,不逢其时,圣人隐也。贤言贤行,不逢其时,贤者隐也。谈言谈行,不逢其时,谈者隐也。……或问:东方生名过其实者,何也?曰:应谐不穷,正谏秽德。应谐似优,不穷似哲,正谏似直,秽德似隐。请问名。曰:诙达。恶比?曰:非夷尚容,依隐玩世,其滑稽之雄乎!”谈,疑均为“诙”字之讹,即诙谐。秽德指不拘小节。优即俳优。诙达,诙谐而通达,即下文所说:“滑稽之雄”。扬氏极力反对称东方朔为“隐者”,可能是针对褚少孙补《史记·滑稽列传》东方朔部分而发,而斥之为“滑稽之雄”。《汉书·东方朔传》赞语则详录扬雄之言,仅在文字上稍有增删。 扬雄还对众多的历史人物作了极为概括的评论。如批评信陵、平原、孟尝、春申为“奸臣窃国命”,于国无益;批评苏秦、张仪为“诈人”;评论淳于越、茅焦、蔡生、郦食其、蒯通等辩说之士,以及鲁仲连、邹阳等,皆有取于太史公,而又失之偏狭,远不如史公言之深切。对汉代人物的评论亦是如此。他以“言辞”评娄敬、陆贾,以“执正”评王陵、申屠嘉,以“折节”评周昌、汲黯,以“守儒”评辕固、申公,以定规策划于前评萧何,以奉随顺守于后评曹参,以左右辅相评滕、灌、樊、郦诸说,都比较恰切平实。扬氏又举张良、陈平、周勃、霍光四人之所长,赞之为“社稷之臣”;举张释之、雋不疑、尹翁归、王尊之所长,誉之为“近世名卿”;举周亚夫、卫青、霍去病、霍光,称之为“近世名将”;论石庆、金日、张安世、丙吉为“自得”,李广利、田广明、韩延寿、赵广汉为“自失”,议论未尝不当。至于批评酷吏如虎之残酷,货殖似蚊之吸人膏血,游侠窃取国命,则是对司马迁《史记》中观点的反驳,也体现了扬雄的社会历史观点。上述种种,皆为班固父子所接受和发挥。由此可见,扬雄评价历史人物的观点,对史学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那种简单地以为扬雄历史观是“正宗儒学的观点”,未免失之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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