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启超等人的影响下,20世纪初年,一批按照资产阶级史学观点撰写的史著先后面世, 从而结束了古代史学独霸史坛的局面,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揭开了新的篇章。严复则借用西 方学者的言论,表述了他倡修“民史”之强烈愿望。严复在批判“君史”的同时,主张以能 反映人心世道盛衰升降的广泛的社会生活作为记述和研究的主体,实际就是提倡撰修“民史 ”,为当时的维新变法提供历史依据。他说“民史”研究的宗旨与最高境界应为通过考察“ 古今所有之国种民群,相其文野文度,而此例参伍之,即异观同,见其会通,”(注:严复:《群学肄言》,第300页。) 即谓使人 从中可窥见人类社会从低级到高级,从野蛮到文明的递嬗轨迹,以明各民族国家兴衰生灭之 故。这反映了严复开阔的历史视野和鲜明的时代精神,说明他欲以整个世界为参照系,由此 探索世界各民族兴衰生灭的递嬗轨迹及其规律,从而为中华民族之救亡图存、变法自强的伟 大 爱国运动提供全面系统的理论、对策和启示。唐才常通过对中西史学比较研究后认为:西方 的报馆就是史馆,而其报纸就是“民史”的最佳表现形式。对此,他说:“泰西不立史馆, 盖报馆即其史馆也。凡遇开议院时,君主临焉,王公大臣暨各议员临焉,无论事之大小,各 伸其说,以剖判是非,报馆即书之以传诸一国,布诸五洲。记有之,‘史载笔,士载言’, 其遗意欤!故语无忌讳,言多实录,视中国之史尤为足信。况其推广新闻纸之多,虽至酒楼 茶肆,往往而有。是史馆为一国公有之权,史学乃四民兴知之业。且凡民数、地数,比较多 寡 ,火车、铁路、电线,推算方里,货殖出入吨数,以及官制、教会、学校、国计、兵数,靡 勿签记赅核,……盖今日之报章,即异日之史料,政治家、格致家、律法家,胥权衡如此, 一举而三善备焉。故西国之有君史又有民史,诚重之也,诚慎之也。”(注:唐才常:《史学论略》,《唐才常集》第41-42页。) 这里,唐才常不仅 认为西方今日之报纸,就是他日之“民史”,而且高度赞扬了这种“民史”传播迅速、层面 广泛,语无忌讳,言多实录,内容宏富、包罗万象,颇具价值、殊多启示等等优长。进而指 出西方这种“民史”之所以“视中国之史尤为足信”,就在于“是史馆为一国公有之权, 史学乃四民兴知之业”,即谓修史乃国家所拥有的神圣不可玷污之权利,而史学则是开启民 智、振兴民族之庄严事业,绝非维护与服务于一朝一姓之利益的私家产业。实际上此处亦隐 寓着对中国古代史学重古而略今,重君而轻民,以及由于专制统治,著史多有禁忌等种种弊 端的批判。这种认识在当时还是比较深刻的。 在初步认识和肯定撰修“民史”和与此相关的社会史和文明史之价值与必要性的基础上, 人们又将探索的目光转向史书的表现形式上面,因为当研究对象和内容一经确定下来,那未 作为表现形式和转换载体的史书体裁就显得格外重要。经过思考和研究,人们认为作为反映 时代和社会的资产阶级“新史学”不仅要有新的研究对象和内容,以及新的史学观,而且更 要有与之相适应的新的表现形式,惟有如此,方能使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对此,谭嗣同在 对中国古代史学之史书体裁及其功能进行细致研究之后,认为中国古代史书体裁虽然种类繁 多,但撮其要者不过“三类十体”(注:谭嗣同:《报章文辑报》,《谭嗣同全集》下册。) 。而报纸则是集“三类十体”于其中的最佳的史书表现 形式。他说:“乃若一编之中,可以具此三类十体,而犁然各当,无患陵窜者,抑又穷天地 而无有也。有之,厥惟报章,则其体裁之博硕,纲领之汇萃,断可识已。胪列古今中外之言 与事,则纪体也;缕悉其名与器,则志体也;发挥引申其是非得失,则论说体也;事有未核 , 意有未曙,夹注于下,则子注体也;绘形势,明交限,若战守之界限,货物之标识,则 图体也;纵之横之,方之斜之,事物之比较在焉,价值之低昂在焉,则表体也;究极一切品 类,一切体性,则谱体也;宜撰述之致用,则叙例体也;径载章程,则章程体也;句稽繁琐 ,则计体也;编幅纡余,又以及于诗赋、词曲、骈联、俪句、歌谣、戏剧、舆诵、农谚、里 谈、儿语、告白、招帖之属,盖无不有焉。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罔不兼容并包, 同条共贯,高挹遐揽,广收并蓄,识大识小,用宏取多。信乎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人 文之渊薮,词林之苑圃,典章之穹海,著作之广庭,名实之舟揖,象数之修途。总群书,奏 《七略》,谢其淹洽;甄七流,综百家,惭其懿铄。自生民以来,书契所纪,文献所征,参 之于史既如彼,伍之于选又如此。其文则选,其事则史;亦史亦选,史全选全。文武之道, 未坠于地;知知觉觉,亦何常师?斯事体大,未有如报章之备哉灿烂者也。”(注:谭嗣同:《报章总宇宙之文说》,《谭嗣同全集》下册。) 又言:“且 夫报纸,又是非与众共之之道也。……报纸即民史也。……不有报纸以彰民史,其将长此汶 汶暗 暗以穷天,而终古为暗哑之民乎?西人论人与禽兽灵愚之比例,人之所以能喻志与事以显 其灵,而万过于禽兽者,以其能言耳。而喑之,而哑之,其去禽兽几何矣。……吾见《湘报 》之出,敢以为湘民庆,曰诸君复何忧乎?国有口矣。”(注:谭嗣同:《〈湘报〉后叙(下)》,《谭嗣同全集》下册。) 他认为这种兼容并包,广收毕蓄 ,用宏取多,融各种史书体裁于一炉的报纸,既得兼“三类十体”之长,而且又克服了古代 史书体裁记述内容单一贫乏、割裂事实等等弊端,是史书的最佳载体。还有这种内容丰富、 门类繁多、功能齐备的报纸无疑就是他曰“百科全书”式的史著,故谭嗣同盛赞报纸的价值 与作用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人文之渊薮,词林之苑圃,典章之穹海,著作之广庭 ,名实之舟楫,象数之修途”。值得大力提倡普及。同时,谭嗣同还认为报纸不仅是表述“ 民史”的最好表现形式,报纸就是“民史”的一种形式。而且通过报纸非但有助于推动“民 史”的发展与普及,并能开启民智,以报纸作为国家和民众的喉舌,及时反映和表达民众的 心声。因此,他才以欣喜之情欢呼《湘报》的问世。在倡言修“民史”与“国史”的同时梁 启超认为西方的《列国岁计政要》不仅是“民史”,“国史”较为适宜的表现形式,而且也 是发挥史学“鉴往以知今,察彼以知己”之社会功能较为有效的途径之一,因此,他呼吁中 国史学界不仅要向西方学习,研究这种新的史学体裁,并且要仿效编撰。对此,他指出:“ 西人每岁必有一籍,纪其国之大政大事,议院之言论,译者名之为蓝皮书。盖国之情实,与 其举措,略具于是矣。宜每年取各国此籍尽译之,则能知其目前之情形,无事可以借鉴,有 事可以知备。……制造局旧译《列国岁计政要》,是也。惜仅得癸酉一年,后此盖阙。若能 续译至今,则二十年来西方之形势,皆了如指掌,中国学者或至眢暗若是耳。”(注:梁启超:《续译列国岁计政要叙》,《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第60页。) 又言:“ 予所闻,西人之《岁计政要》者,其所采录,则议院之档案也。预算之表也,民部、学部、 兵部、海部、户部、商部之清册也,各地有司、各国使员之报案也。自国主世系、宗戚岁供 、议院、官制、教会、学校、学会、国计、兵籍、兵船、疆域、民数、商务、工艺、铁路、 邮务、新疆、钱币、权衡,区以国别,分数毕载,冠以总表,藉相比较。国与国比较,而强 弱见,年与年比较,而进退见,事与事比较,而缓急轻重见。”最后,梁启超认为真正能充 分发挥史学之“鉴往以知来,察彼以知己”的社会功能的《岁计要政》为“斯国史之良哉! ”故他亦主张中国史学界也应开阔视野,转换观念拓宽史学研究的内容与撰述领域,井创立 新的体裁以适应社会与史学发展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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