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妻情笃 史学是一门需要潜心研究之学问,而潜心首先是静心。静心必以家庭和睦、稳定为基 础。先生一生经历坎坷,萍踪不定。从中学、大学、留学到1957年政治挫折,外部环境 殊为恶劣。而数遇挫折而矢志不移,与师母涂荫松女士(1917-1998)之支持抚慰关系至 大。据先生回忆:“自1949年结婚开始,家务均由其一人全部承担,无论发生何种情况 ,家中始终宁静如水,恰似避风之良港,无任何后顾之忧。这给了我莫大安慰与鼓励, 也为我能继续于逆境中坚持治学提供了必要条件,不然,内外交困,后果不堪设想。而 为此,她付出的代价太多太多,每每思之,总觉有愧于心,对她不起!” “锺翰一介书生,惜时如命。做饭做不好,她不让我做;洗衣洗不净,她也不让我洗 。故而我终生几乎不做任何家务。当然,文革中,老伴下干校受尽折磨,三子女插队离 京,我一人独守空巢,不得已曾敷衍一时。从结婚时起,她既要完成工作,又要支撑家 庭,使我能潜心史籍。数十年如一日,从无怨言。搬入民院高知楼前,虽几易住所,皆 蜗居斗室,条件极差,阴暗潮湿,使其终致患哮喘、风湿等多种疾病,个中艰苦,一言 难尽。1957年,我因与吴文藻等诸先生一同贴写一份大字报而被划为右派。做此事前我 并未与她商量,横祸飞来,她从无一言埋怨于我,对我一如既往,就像是这一切都未曾 发生。其实,她受迫害程度不亚于我。我工资降低,引起生活水平下降,她坚决辞掉保 姆,一切家务均落在她肩上。随之而来的是三年困难时期。供应大减,粮油紧张,但又 断不可使正在发育成长的孩子挨饿。一次我们去商店丢掉19斤粮票,为不给家人增加心 理负担,我们二人每顿减饭量,以弥补‘损失’,而不让儿女三人少吃一口。现在想来 ,说她作出自我牺牲也不为过。” “那时我敬业精神极强。譬如,调民院后,家仍住北大中关园,回家骑车只需半小时 。但我从来都是周一清晨离家,周六下午方回。正是由于时间上的优势,我通读清代史 料多种,摘抄卡片盈箧,为我最喜作之考据、点校打下了一定基础。细细回想,我赢得 的时光均因她付出了代价而来,其功不可没。感慨之余,负疚之情油然而生。” 师母不幸去世后,先生不顾年高,洒泪相送;并把管仰屋,撰《悼内子文》一篇,情 真意切,读者亦无不为之怆然。 由于种种原因,与先生同代之学者之配偶多文化程度颇低而不相谐者。师母曾受过高 等教育,又有留学加拿大之经历,集新女性之胆识才干与中华传统美德于一身,于当时 实属凤毛麟角。为辅佐先生之研究事业,却甘愿自我牺牲,令人深感可敬而又可惜。《 诗经·邶风·击鼓》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先生与师母 以一生之追求,已达到此诗中之意境,实令我等钦羡之至。 四、谆谆教诲 先生对弟子如我等者,向来是耳提面命,不遗余力。我曾讨教处世之道。先生曰:“ 外圆而内方。外圆乃体现灵活性,而内方则体现原则性。而就本人而论,后者做得较好 ,而前者多有不足。譬如,在哈佛攻读博士学位时,某教授授课时出现错误一处,我以 年轻气盛,立即予以更正,并指明出处。该教授极为尴尬,后于课堂上当众认错,我颇 为自得,并钦服教授之修养。未料得他给我的期末成绩为‘B’,并停发奖学金,这意 味着我将不再具有申请博士学位之资格,出手之凶狠,令我始料未及。我求助于煨莲师 。他问清内情之后,郑重对我曰:‘你发现教授有错误,予以指出,应予肯定,然方式 与场合皆颇为不妥。你是否想过教授之情面?当年我亦曾发现当代汉学大师伯希和著述 中有重大错误一处,但并未声张,而是待见面后单独予以商榷,伯氏颇为感激。你若课 下单独与教授探讨,定当是另一种结果。事已至此,我亦无能为力。此教训望能谨记之 !’这是我一生所遇之首次重大打击,成终身遗憾,代价不可谓不大也。似乎这就是外 圆之道,我于此方面多有缺憾,你当引以为戒。”临近毕业时,我尝请教未来之路。先 生沉思良久曰:“孔子云:立德、立功、立言。立德者,圣人之为也,非我等凡夫俗子 所能企及;立言者,著书立说者也,此乃我辈之本业,只要精进不息,当不难有所成就 ;而立功者,即兼济天下,为国分忧,向为我中华历代士子所追求之标的。经观察,你 似具有行政才干,若有机会参与管理,为国效力,万不可推辞退却也。”我于分配工作 一年有余之后,奉命负责我所科研管理工作,即是谨遵师命之具体体现。我越来越体会 到,当时良义师劝我投考民大之正确和得入王门之幸运。是先生改变了我的一生,使我 从浑浑噩噩中幡然猛醒,开始真正懂得做学问、做人之门径,是为安身立命之根本。饮 水思源,感慨良多。 五、壮心不已 岁月不居,流光似水,转眼间世界已跨越世纪,更始千年。而先生学术青春永驻,新 作迭出。2001年2月,辽宁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先生的新著《清史余考》,这也是先生的 第四部论文结集(先生当可称“王四考”矣)。因师生之谊,先生以一册赠我。只见其装 帧秀美,古朴雅致;纸张洁润,散溢墨香;排版得当,点校精祥;内容宏富,文笔酣畅 ;又有当代书法大家启功元白先生题写之书名墨宝为增色。诸美俱备,真乃书中之精品 也。 《余考》共收先生近作29篇,其中论文18篇,书序、书评、追忆等9篇,自述2篇。一 部分论文,是对毕生学术实践的总结、反思、修正,还有若干篇论文,是对旧有专题的 进一步探讨,解决了许多史家关注的问题。如清朝前期满族社会发展问题、清军入关对 满族所产生的特殊作用和重要影响问题、清朝前期的党争问题等。尤其是于一些历史疑 难问题,进行了一而再、再而三之精密考察,几十年间锲而不舍,且逐步深入,渐入佳 境。诸如清前期满族社会性质问题、雍正帝夺嫡问题等等,莫不如此。例如,先生于五 十年前利用燕京大学图书馆藏传抄本《抚远大将军奏议》撰写《胤祯西征纪实》,对官 书语焉不详的雍正朝西征史实予以说明。而五十年后,又利用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满汉文 档案撰为《康熙敕谕抚远大将军胤祯档》一文,填补了胤祯西征史事中之缺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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