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理国故与“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 1919年5月,《新潮》杂志第1卷第5号刊出了毛子水的文章《国故和科学的精神》,针 对《国故》月刊大力提倡“国故”、提倡“古文”的号召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认为国故 是“杂乱无章的零碎知识”、在世界学术上“占不了什么重要的位置”、“没有重大的 贡献”。随后,张煊在《国故》月刊上发表了《驳<新潮><国故和科学的精神>篇》一文 ,针对毛子水的文章提出批评。毛子水在《新潮》第2卷第1号上又发表《<驳<新潮><国>篇>订误》一文,对张煊文章的观点逐一作了反驳。双方争议的问题围 绕着对科学及科学精神的含义的理解、对国故的概念和地位的认识、对国故进行整理的 方法和意义等方面。 胡适对这场争论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对待国故的问题,应当抛开有用无用的 “狭义的功利观念”,而去追求一个“为真理而求真理”的态度。只有这样,才能真正 涉及“用科学的研究法去做国故的研究”。(注:胡适:《论国故学--答毛子水》, 《胡适文集》第3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38页。)不久,《新青年》第7卷第 1号上发表了胡适撰写的《新思潮的意义》,他将新思潮定义为“研究问题,输入学理 ,整理国故,再造文明”,首次从新文化运动的角度,提出了整理国故的主张,不失时 机地将整理国故纳入了新思潮的范围中。 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发展,民主与科学的观念日益深入人心,守旧派阵营的影响不 断衰减,整理国故运动呈日益高涨之势。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怎样整理国故、如何理解 整理国故的目的和意义、整理国故在整个新文化运动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什么等必须予以 回答的问题,就显得尤其突出。为此,胡适在《国学季刊》的“发刊宣言”中,对上述 问题作了比较系统的阐述。他指出:“国学的使命是要使大家懂得中国过去的文化史; 国学的方法是要用历史的眼光来整理一切过去文化的历史;国学的目的是要做成中国文 化史。国学的系统的研究,要以此为归宿。一切国学的研究,无论时代古今,无论问题 大小,都要朝着这一个大方向走。只有这个目的可以整统一切材料;只有这个任务可以 容纳一切努力;只有这种眼光可以破除一切门户畛域”(注:胡适:《国学季刊发刊宣 言》,《国学季刊》第1卷第1号,1923年1月。)。 值得注意的是,胡适在这里虽然讲的是整理国故的目的,但是他却提出了“中国文化 史”的概念,他所说的“文化史”包括有民族史、语言文字史、经济史、政治史、国际 交通史、思想学术史、宗教史、文艺史、风俗史、制度史等十个方面,是一种广义的文 化史的范畴,实际上包含了对传统学术分类的摒弃,代之以要求用一种全新的观念即“ 文化史”来统整“国学”的诸多内容,换言之,“用历史的眼光来整理一切过去文化的 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历史学的范畴与内容作了新的界定,希求以各种现代意义的 专史研究充实于历史学的各个研究领域,建构以“文化史”为特征的新的历史学。今天 看来,胡适的想法不无道理,而且经过自那以后几十年的发展,中国史学至今也的确形 成了在诸多专史研究基础上的历史学的研究格局。然而,在胡适的以“文化史”为主的 历史学范畴里,传统的史学研究体系是否就应完全被取代?经过长期发展有着丰厚积淀 的传统史学怎样转型为现代史学?在当时,胡适理想中的“文化史”在多大程度上能够 得以实施?这些问题都不是短时期内就可以弄清楚的,也不是整理国故本身就可以解决 的。20世纪20年代发生的国学必读书目之争,正是这些问题的真实反映。 就在胡适撰写的《国学季刊发刊宣言》发表后不久,1923年2月,清华学校《清华周刊 》的记者写信给负有盛名的胡适和梁启超二人,请他们分别为将要去国外留学的清华学 校的学生开列一份“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胡适很快开列出来,并将这份“书目”公 开发表于《东方杂志》第20卷第4号上,后又在《读书杂志》上转载。大约在两个月后 ,梁启超也开出了他所认定的“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不仅如此,梁启超还对胡适的 “书目”进行了批评。既然是“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当与正将展开的整理国故运动 有着密切联系,而胡适与梁启超这两位学术界的重要人物,在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上竟有如此差异,却也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事情本身,使整理国故运动的影响进一步 扩大,而事情的背后,则涉及到了对国学和整理国故的诸多不同理解,更与对历史学学 科范围等问题的不同认识关系密切。 二“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引起的争议 胡适开列的书目分“工具之部”、“思想史之部”和“文学史之部”三大类,总共有1 87种书。胡适在书目的前面先写了一个“序言”,他首先声明:“这个书目是我答应清 华学校胡君敦元等四个人拟的。他们都是将要往外国留学的少年,很想在短时期中得着 国故学的常识。所以我拟这个书目的时候,并不为国学有根柢的人设想,只为普通青年 人想得一点系统的国学知识的人设想。”(注:胡适:《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序 言》,《胡适文存》二集卷1,上海亚东图书馆1924年版,第165页。)他说明了自己为 什么拟定这样一个书目:“就是用历史的线索做我们的天然系统,用这个天然继续演进 的顺序做我们治国学的历程。这个书目便是依着这个观念做的。这个书目的顺序便是下 手的法门。”(注:胡适:《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序言》,《胡适文存》二集卷1 ,第165-166页。) 胡适之所以拟出这样一份书目,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即摒弃先通音韵训诂的老 套路,因为“国学在今日还没有门径可说”,他尝试“用历史的线索做我们的天然系统 ”,用这个系统的演进顺序作为治国学的门径。这与他倡导的治国学应具有“历史的眼 光”、“系统的整理”以及“索引式的整理”等方法一脉相承。说明正是在他对整理国 故进行了新的诠释之后,影响到了他以前关于治国学应先通音韵训诂作为门径的观点。 胡适对治国学门径的新的解释,即是他整理国故的观念的反映,或者说,这份“最低限 度的国学书目”,是他具体实践整理国故主张的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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