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我国古代史书体例之一的纪事本末体的创始之作,学术界通常归于南宋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但不容忽视的是,还存在着如下几种说法: 1.北魏崔鸿等所撰《科录》。金毓黻先生认为:“魏元晖招集儒士崔鸿等,依仿梁武帝《通史》,而取其行事尤相似者,以为《科录》,或云,撰录百家要事,以类相从(据《史通·六家》及《魏书·宗室传》),此实纪事本末一体之滥觞。”①吕志毅《论我国古代历史编纂学》绍承此说②。 2.隋代王劭所撰《隋书》。傅玉璋先生认为:“隋王劭别出心裁,创造了纪事本末的体裁。《史通·古今正史篇》说:‘当开皇、仁寿时,王劭为书(即《隋书》)八十卷,以类相从,定其篇目。至于编年、纪传,并阙其体。’其书既以类相从,又非‘二体’,是纪事本末之创体,应为《通鉴纪事本末》之先河。”③ 3.《尚书》。张东光先生认为:“其(纪事本末体)开创之作,正是我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历史文献《尚书》。”④ 4.南宋徐梦莘所编《三朝北盟会编》。柴德赓《史籍举要》虽列此书入“编年体类”,但又认为“梦莘之书全记宋金外交,实一专史,与纪事本末意义相似。然以时代论之,梦莘与袁枢同时而长于枢,其作书时间亦略早于枢,其作书之困难亦倍于枢;今仍以枢书开始,用‘纪事本末’之名故耳”⑤。 这些说法,以及所涉史书的体例问题,至今仍未经深入辨正⑥。关于纪事本末体的创始问题,也未得妥善解决。这多种说法的存在,反映出学者间在纪事本末体概念内涵认识上的分歧,而深入辨正诸说的关键,当从纪事本末体的确立及其原初的概念内涵入手,追本究源,求得概念的基本规定性,方可得出确解。 一、纪事本末体的确立:从袁枢到清四库馆臣 无论从名称,还是从编撰方式及撰成年代,后世学者都有理由将纪事本末体之创始,追溯至南宋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但往往为今人所忽略的是,“纪事本末”经由史部设目而被确立为一种独立的史书体例,是该书撰成近六个世纪后的事⑦。 南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袁枢撰成《通鉴纪事本末》,友人杨万里、吕祖谦和朱熹为之作序跋,指说袁书的优长云: 大抵搴事之成,以后于其萌;提事之微,以先于其明。其情匿而泄,其故悉而约,其作窕而概,其究遐而迩。其治乱存亡,盖于病之源,医之方也。⑧ 袁子掇其体大者,区别终始,使司马公之微旨,自是可考。躬其难而遗学者以易,意亦笃矣。……若袁子之纪本末,亦自其少年玩绎参订。本之以经术,验之以世故,广之以四方贤士大夫之议论,而后部居条流,较然易见,夫岂一日之积哉。学者毋徒乐其易,而深思其所以难则几矣。⑨ 古史之体可见者,《书》、《春秋》而已。《春秋》编年通纪,以见事之先后,《书》则每事别记,以具事之首尾。意者当时史官既以编年纪事,至于事之大者,则又采合而别记之。……左氏于《春秋》既依经以作传,复为《国语》二十余篇,国别事殊,或越数十年而遂其事,盖亦近《书》体以相错综云尔。……(《资治通鉴》)一事之首尾或散出于数十百年之间,不相缀属,读者病之。今建安袁君机仲乃以暇日作为此书,以便学者。其部居门目、始终离合之间,又皆曲有微意,于以错综温公之书,其亦《国语》之流矣。或乃病其于古无初而区别之外无发明者,顾第弗深考耳。⑩ 这三位当时第一流学者对袁书的褒扬,均属意于其“部居门目”、“具事之首尾”以优化《资治通鉴》之载记的编撰方式,以及由此而对史事“微意”更为显明的表达,都还未上升到开创一种新的史书体例的高度。朱熹虽从史书体例的角度作申说,但视其为《尚书》、《国语》体之流裔,未予之以独立的地位。值得注意的是,朱熹的《跋》还透露出了时人对袁书撰著方式的负面看法--“于古无初”、“区别之外无发明者”。前者尚是由于《资治通鉴》内容所限而致,而后者则最招当时乃至后世学者之物议。如吕祖谦在《跋》中亦建言学者“毋徒乐其易,而深思其所以难”,基于此“短处”而对该书持轻视之见,在当时学者中应该不在少数。直至明末,陈邦瞻撰成《宋史纪事本末》后,还在反驳认为该体式“事不改于前,词无增于旧,胪列而汇属之,以为讨论者径,斯于述作之体不已末乎”(11)的观点。 另一方面,袁枢《通鉴纪事本末》问世后也不乏效法者。考诸史志目录,南宋著作中与之名目相近者就有:章冲《春秋类事始末》,勾龙传《春秋三传分国纪事本末》,杨仲良《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中兴治迹统类》等。其中彭氏二书,赵希弁云其“仿《通鉴纪事本末》条例,统而类之,事撮其纲,辞举其要”(12)。但这些著作在史志目录中分类混乱,隶属史部者多被列入“编年类”或“史钞”。兹以袁枢《通鉴纪事本末》为例,将其在后世重要史志目录中的归属状况列表如下。 由上表可知,甚至到清乾隆五十年(1785)官修《续通志》,纂修者仍未设“纪事本末”类目。即便如此,种种历史记载显示,“纪事本末”体式在明代被大为认可,有不少效法者。万历十三年(1585),时任九江太守的潘志伊在为傅逊《春秋左传属事》作《后叙》时,忆及往事云: 往岁余以迁补,与诸同籍聚晤京邸,有谓袁仲枢《通鉴纪事本末》可便览读,而上有《左传》,恨无有如其法而列之前者。余曰:“某曾读《宋学士集》,有《左传始末》叙文,又近世毗陵唐荆川氏亦有此纂。”时玺丞王敬文曰:“宋学士所叙,藏诸秘府,某等未之见;荆川所纂,事颇不全,又少注难读。余向年有志纂之,未竟,会将计偕以授吾同门友傅逊氏。渠因更张附益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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