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非洲奴隶贸易在人类历史上写下了最丑恶、最残暴、最可耻的一页。许多历史学家都把这段时期称之为非洲的黑暗时期。英国学者巴兹尔·戴维逊称它为非洲的“苦难”①。塞内加尔前总统桑戈尔称它是非洲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四百年”②。非洲人民在奴隶贸易时期遭受的荼毒，是这样的广泛，这样的持久，这样的骇人听闻。回顾世界历史，在其它洲是没有的。这应该是非洲历史上、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场浩劫。
    奴隶贸易给非洲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灾难，那么，它对非洲政治、经济以及社会文化等方面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近年来，西方国家出版的有关奴隶贸易的书不断有所增加，但是对于这样一个重大的带有关键性的课题，这些书的作者似乎都采取一种沉默的态度。1978年联合国在海地举办的奴隶贸易问题专家讨论会的总结报告中说，近年来对奴隶贸易问题的研究在有些方面取得了进展，但是，在奴隶贸易对黑非洲的政治影响方面，却没有什么进展。③英国《剑桥非洲通史》曾就西方学者对奴隶贸易在看法上表现出来的倾向性发表评论说，西方国家出版的世界通史很少讲奴隶贸易，尤其是很少讲奴隶贸易时期非洲对西方世界作出的贡献。这本书列举了大量事实，说明非洲是作出了巨大贡献的。西方学者为什么不谈这方面的事实呢？这本书认为，这是由于“白人的偏见”④。我想，西方在奴隶贸易对黑非洲的影响问题上之所以保持沉默，恐怕不仅是什么偏见，还有一种难言的隐私吧。
    今人高兴的是，近两年来，国内学术界已就奴隶贸易对黑非洲的影响这一重大问题发表了许多篇文章。文章都指出奴隶贸易给黑非洲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但也有文章在剖析奴隶贸易对黑非洲造成严重破坏的同时，提出这样一个论点：奴隶贸易对黑非洲的影响也应有它应该肯定的一面，实质上是认为还有它的进步性。这的确在国内甚至在国外都是一种新的见解。
    罪大恶极的奴隶贸易是否对黑非洲起过进步作用？这里，我想就我所接触的材料，谈谈个人的看法，作为对这个问题研究中的探讨。
    要研究这个问题，就首先要回顾一下奴隶贸易究竟在黑非洲产生了什么影响，带来了什么样的恶果。
    政治经济方面的影响
    奴隶贸易时期（从15世纪中叶至19世纪下半叶时的400年）， 整个撒哈拉以南的黑非洲都直接或间接地卷进这场贩卖黑奴的浪潮之中。只有东北部和南部各有一小部分地方影响较小。在19世纪前，为数不多的欧洲人进入了黑非洲大陆的内地，但他们都承认内地遭受了更为惨重的损失，欧洲人为了获得更多的黑人往往挑动沿海的居民去内地进行捕捉奴隶。在捕捉过程中，奴隶贩子凭借他们手中的枪枝弹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批黑人被虏走，生产被迫中断。人们为了逃避被贩卖的厄运，只好四出逃亡，像“白毛女”般地逃到深山丛林里，东躲西藏。田园荒芜了，大片土地杳无人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就这样在剧烈的大动乱中消失了。奴隶贸易中，黑非洲人口的损失是最惨重的。它破坏了生产力的发展，影响极大。目前有些历史学家特别是非洲的历史学家估计，死亡人数有两亿人之多。⑤其中的一大部分是在捕捉过程和从内地运往沿海的运输途中丧失的。整个黑非洲的绝大部分地区因此都陷于瘫痪、停滞之中。
    比较有争议的是沿海地区。奴隶贸易时期，这些沿海地区一般是欧洲人盘踞的地方。核心问题是，经历400年的奴隶贸易， 这些地区的经济政治状况起了什么样的变化？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这里，我就西非海岸贩运黑奴闻名的塞内冈比亚地区、几内亚湾的贝宁地区、刚果河畔的刚果王国以及在东海岸的桑给巴尔和赞比西河以北地区的经济政治发展作一简要的比较。这些地区贩奴活动最为猖獗，延续的时间最长，从这些地区的港口输出的奴隶最多也最集中。如果说，奴隶贸易有什么进步性的话，它首先应从这些地区表现出来。
    在15世纪以前，西非沿海地区在一定程度上说，是与世隔绝的。当地的人背海而居，但由于这一地区处于沿海平原地带，没有高山峻岭阻挡它们同内地的联系，因此，同内地的贸易来往是相当频繁的。加上塞内加尔河、尼日尔河和刚果河分别蜿蜒其间，水源多，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居民生活十分稳定。黑非洲历史上著名的王国如马里帝国、贝宁王国、刚果王国等大多处于非洲西海岸。在塞内冈比亚地区，以盛产稻米、小米和花生著名，并蕴藏着丰富的铁矿石。当地居民有相当高的耕种和开矿技术。奴隶贸易时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被贩卖到美洲。到美洲以后，是他们把着手教当地白人种植稻米和开采矿石的。在巴西，当地人普遍认为，不论在种植园或矿场，领头的黑人在技术上要比葡萄牙人的种植园主或工场主高明得多。⑥上述西海岸这个地区的居民都是黑人，它们包括有各种不同的部族，但是由于各族人和平相处，他们的语言相互影响，因此，到后来，尽管说的是不同的语言，但实际上又颇为接近，彼此都能听懂。美国语言学家格林伯格（Greenberg）把这一地区的语言列入同一种尼日尔-刚果语系。⑦在文化上，由于受到民族迁徙的影响。牧民和农民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具有很大共同性的“新苏丹文化”。在宗教信仰方面也是如此。这里有部分地区在15世纪前属马里帝国，阿拉伯旅行家伊本·巴图塔访问这个帝国后指出，马里有相当高效率的政府机构，“国内无比安全，旅行者用不着担心小偷、强盗和土匪的袭击和危害”。⑧16世纪初，马里帝国瓦解后出现了桑海帝国。它占有更广阔的领土，建立了相当巩固的政府组织和高度繁荣的文化。在贝宁和刚果，情况也有相类似之处。贝宁在14世纪时，在当地是很有权势的城邦，15世纪末，发展成为王国。国王有很大的权力，有高度集中的中央政府。16世纪，奴隶贸易还没有很大的发展，国王有能力迅速召集一支拥有8-10万人的军队。⑨王国以贝宁城为中心，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值得自豪的城市。城市里建有专门的工业机构：有冶铁和其它金属加工工业，纺织业和印染业，玻璃、皮革、木器、锅壶、容器等制造业。此外，手工雕刻十分精致，它的青铜雕塑特别是人头雕像，名闻世界。同时，货币制度发展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市场上出卖食品以及其它小宗货物，都用“现款”来作交易，这种“现款”以几种不同的贝壳为基础。17世纪，荷兰地理学家奥尔费特·达珀（Olfert Dapper）曾到那里去旅行。他指出贝宁城市管理制度十分完备，并有良好的法律和严密的警察组织。他还赞扬了贝宁城市的社会秩序良好和城市住宅清洁整齐，说它“绝不比荷兰的城市差”⑩。达珀对于刚果河下流的刚果王国也作了详尽的叙述。14世纪时刚果已经是比较大的一个王国。它以现今安哥拉北部平原地区为王国的中心，周围约有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直延伸到下刚果的南部。附近的小国有的成了附属于它的行省。有的则定期向它朝贡，交纳贡金，如特克（Teke）人建立的王国和由姆崩杜人（Mbando）人组成的称为恩哥拉的王朝。从刚果河到宽扎河这一大片土地上，所有国家在相互贸易时都使用一种共同的“货币”，这是一种从罗安达岛附近的深水里捞取来的贝壳。当地人称它“恩赞布”（Nzimbu）。这种“货币”不仅在沿海地区的市场里使用，它还在沿海地区与森林地区、草原地区流通。在刚果王国管辖的地方，到处都建立了税收制度，许多地方还建立了炼铁、冶金和造船等加工工业。达珀指出，15世纪的刚果已经成为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国家。它有一支训练良好的军队，有统一的宗教，它的政治制度为周围的国家所仿效。 西方和非洲的一些著名的历史学者如罗兰·奥利弗（Roland Oliver）和阿贾伊（Ajaji）等人，都认为在欧洲人没有来到之前，西非沿海地区政治上是相当稳定的，有些国家的经济也颇为繁荣。（11）联合国1978年在海地举行的奴隶贸易专家会议的总结报告也指出了这一点（12）B·戴维逊还认为， 当时非洲的社会经济有其独特的地方，但是总的来讲，它和欧洲所处的封建时期是相仿的。（13）黑非洲一些强有力的王国的出现，表明它正由分散的部落和村庄逐渐走向统一，形成早期的民族国家，同时，从这一地区的文化、语言、宗教等方面表现的共同性来看，它们也完全有条件发展成为更大规模的民族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