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朝两国自救的改革失败,东亚政治版图充满变数 总数为2.3亿两库平银的战争赔款与“赎辽费”,致使清朝政府的国家财政几近崩溃。欧美列强以借款为名,乘机获取殖民权益。1895年7月,以“还辽”邀功的俄国和法国,率先与清政府订立《俄法洋款合同》,乘机插手中国海关事务,获取巨额利息。1896年3月,英国与德国同清政府订立《英德洋款合同》,1898年3月再定《续借英德洋款合同》。为赔偿日本而做出的三次巨额借款,使清政府的国家财政沦为列强的金融附庸。此外,铁路筑路、矿山开发、投资开厂等成为欧美列强争夺的新领域,一时间形成欧美列强与日本竞相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的狂潮。 1896年9月,俄国依据“中俄密约”的条款,订立中俄《合办东省铁路公司合同章程》,独揽中东铁路的修筑权和经营权,以及沿线派驻警察、开采煤矿、兴办企业等利权,俄国掌控下的东省铁路公司成了中国东北地区的“国中之国”。俄国的殖民扩张,刺激了欧美列强和日本划分中国殖民权益的贪欲。德皇威廉二世与沙皇尼古拉二世达成默契,1897年11月,德国舰队占领胶州湾;12月,俄国舰队占领旅顺口和大连港。1898年3月,德国迫使清政府订立《胶澳租借条约》,占据了山东半岛;同月,俄国迫使清政府订立《旅大租地条约》,将吉东与辽东连成一片,控制了整个中国东北。1899年11月,法国迫使清政府订立《广州湾租借条约》,西南和华南成为其势力范围。英国则通过1898年强租新界和威海卫、1899年强租九龙半岛,巩固扩大了殖民据点,并将长江流域控制起来。1898年4月,日本将福建变成其势力范围。1899年9月至11月,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多次发表对华“门户开放”、“机会均等”政策,意图将整个中国市场变为美国产品的销售市场。可见,甲午战争之后,欧美列强和日本将殖民扩张的触角伸向中国各地,并将牺牲中国权益作为相互妥协的筹码。 19世纪末期,中国的民族危机突然加剧。在世界进入帝国主义时代的背景下,日本挑起甲午战争,打开了列强鱼肉中国的方便之门。中国朝野无暇再如英法之役过后那样有条不紊地开展洋务运动,求富求强,用“夷”长技,营造“同光中兴”。图存救亡是当务之急,容不得慢节奏。情急之下,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等仁人志士在战败割地赔款屈辱的精神折磨中,选择了以强敌为师的变法图强之路,发起“公车上书”,组织强学会,鼓吹维新变法。康有为介绍明治维新的13卷《日本变政考》,成为光绪皇帝的案头必备之书,在从1898年6月11日至9月21日为期103天的变法期间,为光绪帝雪片般颁发的诏令提供思路乃至参考文字。与洋务运动注重军械装备等器物层面,即见物不见人的近代化不同,戊戌变法注重人的观念意识转变和制度层面的变革,从经济、军事、教育入手,触及官僚机构、广开言路等政治方面。农工商局、铁路矿山总局、邮政局、京师大学堂、地方中学堂、小学堂和译书局、报馆、学会等新设立的机构层出不穷,训练洋式陆海军、裁撤旧军等举措陆续推出。新令目不暇接,盘根错节的旧机构、旧体制的既得利益者受到猛烈冲击,维新与守旧的较量日趋剧烈。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囚禁光绪帝,屠杀维新派,变法最终失败。中国的政局酝酿着新的变化。 在朝鲜半岛,日俄角逐暂时为朝鲜尝试自主性的改革提供了相应的空间。1896年4月,开化派徐载弼、尹致昊等创办《独立新闻》,7月组建官民一体的独立协会。他们要求拆毁昔日跪迎清帝诏敕的“迎恩门”,另建独立门;将接待清朝使节的“慕华馆”改称独立馆,抛弃“事大”主义;要求高宗建元称帝,设立君主立宪体制,制造了改革的舆论。 1897年10月12日,高宗登基称帝,建元光武,改国号为“大韩帝国”,推行参照日本明治维新的“光武改革”。其内容包括:仿照日本的地税改革和殖产兴业,1898年启动“光武量田”,在全国丈量土地,确立私人土地使用权以增加税收;建织造劝业场,创办各种公司,发展工商业;收回了京义线的筑路权,成立西北铁道局、铁道院、矿学局,开展铁路和矿山的开发;仿效日本天皇为陆海军大元帅,高宗在俄国军事教官撤离后,设元帅府,自任陆海军大元帅,组建国家军队。1898年底镇压了发起“万民共同会”运动以限制君权的独立协会,1899年公布准宪法《大韩国国制》,强调“无限君权”,建立君主的绝对统治;仿效日本的文明开化,高宗率先穿用欧式元帅服,并推广官员公服的西化。同时,成立了多所国立小学、外语学校、医科学校、师范学校,派出留学生,重点发展实业教育。 至日俄战争爆发之前,朝鲜近代化在艰难中蹒跚而行。1900年开始设置国家预算,完善财政。1901年,公布《货币条例》,实行金本位制,筹划发行货币。1903年设立中央银行和汉城银行等民间银行,竭力组建本国的金融体制。1902年,下令创制国歌,仿俄国和日本的首都体制,宣布平壤为“西京”。另外,还发展市政建设,使用电灯、自来水、下水道,营建公园等。1903年,准备实施军制改革,以征兵制代替募兵制,筹划海军建设。总之,从1894年7月甲午战争爆发后朝鲜君臣实施“甲午更张”以来,朝鲜半岛上先后搞过1895年的“乙未改革”、1896年的“建阳改革”和1897年10月开始的“光武改革”,体现了自立自强的主观愿望。由于上述改革缺乏必要环境的保障,日俄角逐经常打乱改革的进程。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战争的进程与日本将朝鲜保护国化的进程相同步,“光武改革”戛然而止,亡国危机深重,东亚政治版图巨变在即。 (三)传统中日关系框架面目全非,影响深远 在17~19世纪江户幕府锁国220余年期间,中日民间商贸和文化交流依然频繁,两国和平相处。1871年订立《中日修好条规》,双方建立对等友好的条约关系。甲午战争和《马关条约》改变了上述的一切,两国关系出现重大历史拐点。 在国家关系层面上,千余年间对等关系,转变为侵略与被侵略、压迫与被压迫、宰割与被宰割的不平等关系。侵略、宰割中国需要舆论支持。以倡导“文明论”著称的福泽谕吉从理论上为伊藤博文、山县有朋们侵华国策提供依据。战争期间,福泽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了大量文章,将日本挑起的侵略战争定性为“文明”与“野蛮”的战争,日军的烧杀劫掠成了“为人类幸福文明的进步而履行正当的天职”,因为日本是“谋求文明开化者”,中国则为“妨碍进步者”;主张日军“果敢进攻要害地区,蹂躏四百余州,加速其亡国”;否认日军在旅顺的屠城暴行,指责欧美记者的报道是“捕风捉影的误报”,“实在令人可笑”等。(20)还是这个福泽,要求对台湾、澎湖“断然使之日本化的方针”,叫嚣当地人“若抵抗日本兵,则不管是兵是民,全部杀光,以奏彻底扫荡之效”;对不当顺民的中国人,一概“按军法处置,且不许任何人有何异议!”(21)福泽内心根深蒂固的武士阶级的残忍、冷酷本性和日本资本主义固有的贪婪野心,在其仇华、侵华的言论中一览无余。 在经贸关系层面,《马关条约》规定中国增开沙市、重庆、苏州、杭州等内陆通商口岸,将触角伸展到长江广大流域;规定废止战前与中国签订的所有条约,在相互交换《马关条约》后,“以中国与欧洲各国签订的条约章程为基础”,“签订通商航海条约及陆路交通贸易约定”,将领事裁判权、协定关税制、片面最惠国待遇等不平等条款强加给中国;日本臣民在开港地区享有通商贸易、设厂生产、运销低税等特权。(22)中国成为有利于日本财阀资本快速膨胀的原料产地、销售市场和投资场所。 在国民观感层面,千百年来日本人对中国的亲近感和敬畏之心成为过去,蔑视、仇视中国人的民族沙文主义泛滥。福泽的言论颇具代表性:在1876年出版的《文明论概略》中,福泽肯定中国数千年文明史。甲午战争期间,福泽的调子一转,攻击中国“自尧舜以来四千年间,上下皆习惯于专制独裁的恶劣风气,陶醉于阴阳五行的空论,几亿人置身文明之外,玷污了大半个亚洲”,“顽固不化,如同化石”;攻击中国人“自开辟几千年间”,皆“陋劣不灵”,“上上下下栖息于腐败之中,其状如沉浮水沟中的孑孓”,“惟一朝死灭而已”。(23)此外,福泽还在文章中使用“乌合草贼”、“乞丐”、“半死的病人”、“狂暴的土匪”、“辫子佬”、“豚尾奴”、“猪群”等不堪入目的肮脏词汇,恣意谩骂中国人。(24)一代文明开化的宗师,因战胜而狂妄而浅薄,沦落为无风度、无教养的痞子文人,可叹亦可怜。一时间,蔑视、侮辱中国人成了流行于日本市井的丑陋时尚。1896年4月,总理衙门选派的首批赴日13名中国留学生在日备受路人围观起哄,被笑骂为“豚尾奴”、“清国奴”,抵日仅两三周,就有四人回国。三年过后,因为又有两人中途退学,获得毕业文凭的只有七人。(25)首批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的遭遇,凸显了日本历史拐点对中日关系的苦涩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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