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隐含时序
    客观时序既有显然公开者，又有隐藏深含者。隋义宁元年李靖自锁告变，武德四年破箫铣，武德七年斩辅公祏，贞观四年擒颉利，此等皆已构成所谓“事件”，其顺序属于“显然时序”。而常识告诉我们，同一事件的当事各方获得事件信息的时间顺序并不同一，或早或晚，甚至永远无法获得部分信息。这种相关信息在一定范围内披露的时序，是一种“隐含时序”，它是掺杂了当时当事人主观意愿的客观存在。它影响当事各方对事件性质的判断，进而让他们做出通常是对自己有利的决定，各方利益交织碰撞，最终决定事件的进程，呈现为后人所看到的事件链条。在一定程度上，“显然时序”勾勒历史轮廓，“隐含时序”披露历史真相，就政治史而言尤其如此，洞隐发微，必须及此，著述者的处理方式则可以见其时代与史学思想。笔者近年致力于司马光及其时代的研究和写作，细读《长编》，深服李焘对北宋政治史的洞察力，私以为至今仍为北宋政治史第一书；我以“隐含时序”的视角审视《长编》，把李焘作为“同行前辈”而非简单的“史料提供者”来对待。兹举陈执中罢相、赵抃-范镇结怨事为例，略述李焘《长编》叙事中的“显然”与“隐含”时序。
    (一)“显然时序”的叙述
    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陈执中罢相，主要出自御史台的弹劾，殿中侍御史赵抃攻之尤力。当时唯一在院供职的谏官范镇并未协同行动，赵抃等因此攻击范镇袒护陈执中，双方矛盾愈演愈烈。首先，我们按照李焘的叙述复述其事件经过如下。原文较长，不便全抄，谨按时序，略分阶段，摘要叙述：
    1.赵抃弹劾陈执中至和元年十二月癸丑(二十四日)，殿中侍御史赵抃弹劾宰臣陈执中家捶挞女奴迎儿致死等事，请求罢免陈执中相位。陈执中随即居家待罪。(14)至和二年二月庚子(十二日)，赵抃言“臣近累次弹劾宰臣陈执中…伏恐陛下犹以臣言为虚，至今多日，未赐省纳”，因此再度上疏，“概举一二明白条陈”，列举陈执中宜罢免者八事，乞正其罪。(15)
    2.赵抃指责范镇维护陈执中，范镇回应二月甲辰(十六日)，即五日之后，赵抃再言陈执中，同时告知谏院范镇“妄行陈奏，营救执中”。范镇闻讯，上疏申辩自己并无奏理陈执中事，同时表明态度，认为陈执中当罢，然不当以私事(即捶挞女奴致死事)罢，“进退大臣当责以职业”。范镇响应赵抃的奏状至少三上，而具体时间不详。(16)三月辛巳(二十三日)，范镇上疏，以天变言小人惑君、政事不决，请求仁宗早下决断，“速定陈执中进退之势，以决中外之惑。”(17)
    3.陈执中复出，御史台集体集体抗议，同时继续批评范镇 四月庚戌(二十二日)，陈执中复入中书奏事。(18)丙辰(二十八日)，赵抃上疏，以为是非未决，陈执中遽然趋朝，中外惊骇，请求仁宗明辨是非。(19)五月戊寅(二十一日)，仁宗下诏整顿官僚风气，中有“尸言责者或失于当”之语。御史中丞孙抃上疏弹劾陈执中，并请全台上殿。仁宗拒绝，“合门以违近制，不许。”壬午(二十五日)，诏孙抃等轮日入对。范镇反对仁宗的做法，以为“今拒其请，非所以开言路也。”(20)御史中丞、知杂入对，当面弹劾陈执中。又再上两札，以书面形式抗议陈执中不明不白的复出，并弹劾“臣僚中亦有解救者”，暗指范镇。(21)乙酉(二十八日)，赵抃上言，抗议戊寅诏书所谓“尸言责者或失其当”之语，请仁宗“早赐宸断，正执中之罪，复朝廷礼法。”(22)六月戊子朔，赵抃入对，再乞正陈执中之罪。(23)
    4.陈执中罢相，赵抃再度攻击范镇 六月戊戌(十一日)，陈执中罢相。御史台取得胜利，赵抃得到全体御史台官的助力，对范镇攻击愈力。(24)
    5.范镇被任命为侍御史知杂事，赵抃-范镇矛盾再度爆发，赵抃以宿怨请调嘉佑元年(1056)八月庚申(十一日)，朝廷改命范镇为侍御史知杂事，成为御史台的副长官。范镇、赵抃即将同台为官。甲子(十五日)，赵抃上言，旧事重提，要求调离御史台，以避范镇：“臣去年春夏间累次弹奏宰相陈执中，乞正其罪而罢免之。是时，范镇不顾公议，一向阴为论列，营救执中，上惑圣听。臣寻与御史范师道抨镇阿党之状。今朝廷除镇知杂，臣见居台职。风宪之地，趣向各异，难为同处。伏望特赐指挥，除臣江浙一州军合入差遣，且以避镇，亦臣之私便也。”(25)
    6.赵抃罢殿中侍御史，范镇不就台职 九月癸卯(二十四日)，侍御史范师道知常州，殿中侍御史赵抃知睦州。李焘这样解释赵抃罢台职的原因：“宰相刘沆进不以道，深疾言事官……遂举行御史迁次之格，满三岁者与知州”；“而抃等又尝乞避范镇，各请补外。沆遽引格出之。”(26)与范镇的矛盾直接为刘沆罢免赵抃的御史职位提供了借口。范镇一直拒不就任侍御史知杂事，十一月己丑(十一日)，改任集贤殿修撰。(27)
    以上就是《长编》对陈执中罢相以及赵抃-范镇结怨经过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