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陈涉世家》写道:“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①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项羽本纪》又记载,项羽拒绝定都关中的建议,“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看来,博取“富贵”和显示“富贵”,是当时社会有突出历史表现的心理倾向。对“富贵”的热切的追求,是秦汉社会意识考察不宜忽略的现象。这一情形,同经济生活的进步有关,也是与当时社会文化“闳放”、“毫不拘忌”②的风格相一致的。 有学者注意到,秦汉时期“社会上渐有崇拜金钱财富的观念;甚至于‘凡人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为商贾’即深为乡党所耻”。③又指出,“于是社会上舍本逐末的潮流相随兴起,使汉代以农业为生产主体的经济结构遭到了剧烈的冲击。”④将“富贵”追求与“经济结构遭到了剧烈的冲击”相联系的观点,看来还需要进一步的论证。本文的任务,只限于社会意识的分析。 一、耻贫贱而乐富贵 《后汉书·郎顗传》说到“君子耻贫贱而乐富贵”。《三国志·魏书·卫覬传》中卫覬上疏,也有“人之所乐者富贵显荣也”的说法。又如《三国志·魏书·王昶传》:“富贵声名,人情所乐。”都说明当时社会对于“富贵”有比较一致的价值取向。 《史记·苏秦列传》记载,苏秦一时富贵,“北报赵王,乃行过雒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恐惧,除道,使人郊劳。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虵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人乎!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苏秦面对其嫂的感慨,指出“富贵”和“贫贱”的对立。《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鲁连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史记·外戚世家》褚先生曰:“丈夫龙变。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家化为国,不变其姓。’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也说“贫贱”与“富贵”反义。《汉书·食货志上》:“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也是同样的例证。 《史记·张仪列传》记载,张仪投奔苏秦,苏秦羞辱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在这里,“富贵”的反面是“困辱”。 《史记·季布栾布列传》记录栾布的话:“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则以“穷困”与“富贵”对应。 《汉书·朱博传》:“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桮。”“富贵”的反义词又是“微贱”。通过朱买臣的故事,可以体会秦汉时人的“富贵”观。朱买臣争取“富贵”和表现“富贵”的形式,有一定的典型性。汉武帝“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语,也具有文化代表性。⑤而朱买臣“故妻”故事中因“富贵”而发生的起初“羞之”而后“恚怒”,最终“自经死”的情节,特别发人深思。 《汉书·匡衡传》可见“夫富贵在身而列士不誉,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的说法,也从两个方面突出显现出“富贵”的意义:(1)“富贵”应当得到称誉;(2)“富贵”应当予以展示。 二、“富贵累世”梦想 人们祈求“富贵”,又希望这种人生幸福能够长久。 《汉书·叙传上》说到短暂的“富贵”:“及至从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说,羇旅骋辞,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李斯奋时务而要始皇,彼皆蹑风云之会,履颠沛之势,据徼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贵,朝为荣华,夕而焦瘁,福不盈眦,旤溢于世,凶人且以自悔,况吉士而是赖虖!”所谓“一日之富贵,朝为荣华,夕而焦瘁”,显然并不是人们所希望的。 《汉书·宣元六王传·淮阳宪王刘钦》记载谏大夫王骏对刘钦的劝导:“王其留意慎戒,惟思所以悔过易行,塞重责,称厚恩者。如此,则长有富贵,社稷安矣。”所谓“长有富贵”,是一种理想。《汉书·宣元六王传·东平思王刘宇》:“诸侯在位不骄以致孝道,制节谨度以翼天子,然后富贵不离于身,而社稷可保。”所谓“富贵不离于身”,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汉书·元后传》说到的“富贵累世”,则显然超越了“富贵不离于身”的期望,而梦想“富贵”世袭。对于《后汉书·冯衍传上》所谓“富贵传于无穷”,也可以有同样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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