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近代遭受守殖民侵略的东方国家中，依照对殖民者的态度，当地的政治领袖基本可分为三类：一是奋力抗击外敌入侵、至死不屈的英雄，他们谱写了历史的光辉篇章，永远受到后世的敬仰；二是在殖民者威胁利诱下出卖民族利益的卖国者，他们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三是认识到敌强我弱的现状，审时度势，承认殖民者的某些特权，但在条件许可时尽力为本民族谋取好处的统治者。他们虽然没有英雄的显赫称号，但他们往往在默默无闻中，甚至背负着叛国的恶名，通过艰苦的具体工作，推动了社会的进步。阿布杜尔·拉赫曼就属于这种人。他认识到英俄的争夺和对抗是当时的现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阿富汗受制于英俄的现实。他承认这个现实，但尽量保持阿富汗的内政独立。他不接受英国官员长驻阿富汗，不允许英国在阿富汗敷设电报线。英国在喀布尔的代理人形同囚犯，不准在大街上骑马或散步，凡拜访他的人都要受到严惩，他的信件被拦截，他同外界的联系实际被切断。阿布杜尔·拉赫曼在公开讲话中对英俄一概持敌视态度。在潘狄事件中，他既反对俄国人出现在阿富汗，也反对英国士兵进入阿富汗。他认为，阿富汗这样脆弱的国家不能成为几个国家的战场，英俄在阿富汗爆发冲突将毁灭他的国家。
    阿布杜尔·拉赫曼虽然承认英国对阿富汗的外交指导权，但力争与英国获得平等地位。1892年他就想避开英印政府与英国政府建立直接联系。在遭到拒绝后，他气愤地写道：“某些国家就像水蛭一样，吸人们的血，直到他们失去疼痛的感觉；有些国家靠武力和胜利来夺取新国家；其他强国则靠背叛、失信、激起国内各首领之间的争吵来占领新国家，他们自己则藏在幕后”（22）。可见，阿布杜尔·拉赫曼对殖民列强的本性有深刻认识。
    阿布杜尔·拉赫曼的内外政策为现代阿富汗奠定了基础。阿富汗获得的最直接好处就是在英俄虎视眈眈的夹击中奇迹般地保持了内政的独立，并依靠英国的合作确定了阿富汗的现代疆界。面对俄国的直接威胁，阿布杜尔·拉赫曼从1882年起就不断要求英国帮助确定与俄国的边界。1882年10月，他在给英印总督里庞的信中说：“我认为现在正是通过英国政府的斡旋，解决我国和俄国这样一个强敌之间的边界问题的时候了……”（23）。英国由于想把阿富汗作为保护印度的缓冲国，也希望用确定俄阿边界来阻止俄国南下。1887年7—8月，英俄签署了关于自赫里卢德河到阿姆河这一段俄阿边界的最后议定书。1895年3月，英俄又签订了“关于帕米尔地区势力范围的协议”，划分了俄阿在帕米尔地区的分界线。阿富汗人从未实地勘察过自己的边界，阿布杜尔·拉赫曼也不知道自己的统治区域到底有多大。因而确定与俄国的边界对阿富汗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在这几次划界谈判中虽然没有阿富汗代表，但英国代表并没有刻意出卖阿富汗的国土，英国人甚至还强迫阿布杜尔·拉赫曼接受了狭长的瓦罕走廊（24）。如果让阿富汗人出面谈判，未必能取得这样的结果。
    阿富汗外部疆界的确定也为内部的统一、稳定提供了条件。19世纪初以来，阿富汗几乎一直处在内忧外患之中。国家以喀布尔、坎大哈和赫拉特等城市为核心分成几个独立的统治区，王子们为争夺王位不断进行混战。1881年，阿布杜尔·拉赫曼收复赫拉特和坎大哈。1895年底，阿富汗军队攻入独立的卡菲里斯坦，当地居民被迫皈依伊斯兰教，服从中央政府的领导。从1896年起，阿布杜尔·拉赫曼的权威得到阿富汗全国各地的认可，阿富汗实现了真正的统一。同年，阿布杜尔·拉赫曼采用了“民族和宗教之光”的称号（25）。他的一系列改革进一步巩固了国内局势的稳定。1901年10月1日，阿布杜尔·拉赫曼因中风去世， 他的长子哈比布拉在平静的气氛中继位。这是阿富汗建国以来第一次和平的权力转换。
    阿布杜尔·拉赫曼还试图创立一种“新的阿富汗民族精神”，以推动阿富汗人的精神统一。他呼吁人们团结起来，保卫祖国和伊斯兰教。他警告自己的同胞，“由于南部和北部有两个异教的强国，他们的内部分裂将是伊斯兰教的毁灭”。他指出，从贾拉拉巴德到赫拉特，“生存着辛瓦里人、阿福里底人、曼加尔人、加里人、瓦济尔人等等，他们都形成为一个民族”（26）。他甚至在1896年把8月17日定为“民族统一日”，要求全国各地每年庆祝这一节日，借以“促进阿富汗人的团结感情”。这样，阿布杜尔·拉赫曼就成为第一个试图促进阿富汗民族主义的阿富汗国王。
    阿布杜尔·拉赫曼被视为现代阿富汗的缔造者，不仅是因为他奠定了现代阿富汗的疆域，创建了现代阿富汗赖以发展的统一、稳定的社会结构，而且还在于他的现代意识。他在国外流亡多年，了解国际社会的最新发展，具有远见卓识。他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我们的情况变糟是因为我们缺少知识和学问，没有科学和艺术的人永远不会进步、繁荣”（27）。他引进外国的先进技术和设施，创建拥有100 台机器的现代工厂区。他在喀布尔开办医院和学校；迫使阿富汗家长们同意给自己的子女接种预防天花的疫苗；还首次在学校开设英语课程。为了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他用伊斯兰法全面替代了习惯法。在社会生活的各方面，他都引入一些有意义的新措施：允许少女退掉孩提时代订立的婚约，允许寡妇自由再婚；重刑惩罚那些伤害奴隶的人和某些奴隶贩子；聘请英、印裁缝制作西式服装，致使喀布尔人穿西服甚至比印度的许多地方还要普遍。
    阿富汗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引进的现代技术规模很小，使用范围有限，根本不足以解决阿富汗巨大的经济困难。为了消除财政赤字，解决军需品问题，阿布杜尔·拉赫曼大量征税。重税使农民失去了生产积极性，限制流动的措施使商业活动困难重重，传统的手工业因得不到政府的扶植而陷于衰落。因此，阿布杜尔·拉赫曼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阿富汗的政治动乱问题，但没有解决国家的经济发展问题。尽管如此，他在一只眼睛关注着现实问题的同时，另一只眼睛看到了阿富汗的未来。因此，他预示了阿富汗的前进方向。在许多方面成为20世纪初青年阿富汗派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