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西欧的绝大多数城市，如果用今天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小集镇，或者是一个稍大一点儿的村落。单就人口来讲，一直到14、15世纪，阿尔卑斯山脉以北的整个西欧地区，只有巴黎、科隆和伦敦三座人口超过5 万的大城市。而那些著名的商工业中心城市，如布鲁塞尔、纽伦堡、卢贝克、斯特拉斯堡等等，都不过只有两三万人，更多的是那些人口数目在2千到5千甚至于数百的小城市。可是，这样的城市却非常之多，仅德国就有3千座以上， 平均五六个小时的步行距离就有一座①。英国的情况也是如此②。
    许多学者认为，中世纪文化至少在三个方面奠定了现代欧洲的基础：在继承古罗马的遗产和普及基督教方面，从文化上统一了欧洲；形成了近代国家分立的基础；发展了城市与商工业，兴起了市民阶级，为近代资产阶级的诞生创造了条件③。这里所讲的城市，就是那些人口数千乃至上万的中世纪城市，规模虽小，却影响深远。除了在政治上的独立性，如享有特殊的法领域、市民的自由身份等等之外，这些城市在反对封建割据，维护中央集权制方面发挥了不可忽视的积极作用。而发挥这种作用的先决条件，就是城市本身所具有的巨大经济潜力。
    中世纪西欧的城市是手工业生产和商业贸易的中心，是货币经济的根据地。每座城市的周围都形成了一个地方市场，而这些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的市场又由众多的道路与河流连接起来，构成了密集的商业交通网。从大的范围看，11世纪以后，以地中海和北海、波罗的海为中心的南北两大贸易圈逐步形成。连接这两大贸易圈的，是著名的香槟国际大市，南来北往的各国商人都云集在这里。13世纪中叶以后，强大的汉萨同盟登上历史舞台，其商业范围从俄罗斯、北欧、德国、低地各国一直延伸到英格兰。在其鼎盛时期，曾经有近90个城市加盟。而位于地中海沿岸的商业城市，像威尼斯、热那亚等等，也曾借助于十字军的侵略，将其触角伸到了北非和西亚。
    当然，如果用今天的标准来衡量的话，中世纪西欧城市的商工业规模是很有限的。由于各种条件的制约，到了近世的开头，大多数城市都因为经济上的停滞而衰落了，代之而起的是新兴的工业城市、国际贸易城市和国际金融城市，如柏林、阿姆斯特丹和伦敦。要全面地论及中世纪城市的盛衰过程，必须涉及当时的国家权力构造、法制度的演变、农业与商工业的关系，还有其他诸如战争和贸易路线转移带来的影响，等等。本文试图通过对中世纪城市商业垄断的分析，从一个侧面来反映当时西欧城市的经济状况，或许可以对其盛衰的过程作一点说明。
    一、商业垄断的形成
    我们知道，欧洲古代的商工业曾经达到过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中西方之间的贸易往来也相当活跃④。后来由于蛮族的入侵，罗马帝国的灭亡，灿烂的古代文化一时间衰落下去了。一直到了10世纪以后，较大规模的商业贸易才重新复苏。这一时期以来的商业贸易，在本质上已同古代、特别是中世纪初期有所不同，不仅规模大、数量多，而且经历了从奢侈品和初级产品到日常生活用品和手工业加工产品的重要转换。换言之，以12世纪前后为界，由于手工业生产有了新的飞跃，以西欧为中心的商业贸易中手工业产品的比重已大大增加，而消费者之中也有了较多的市民和农民。城市成为原料加工和成品输出的基地⑤。
    但是，中世纪的商业却又因各种条件的制约而无法得到进一步的发展。首先，在自给自足经济占压倒优势的中世纪，社会购买力低下，商品市场狭小，手工业生产严重地依赖顾客的订货；第二，交通不便，运输手段落后，再加上盗贼横行、税关林立，商品的流通受到很大的阻碍；第三，农业生产不发达，负担不起过多的城市人口，粮食的供应限制了商工业者的数量；第四，各种敌对势力，如封建领主和骑士等的存在，从外部压迫和孤立城市并时时威胁着城市的生存；第五，城市本身存在的各种矛盾。此外，还有各种战乱的影响以及因疾病而引起的大规模人口的减少，等等。
    中世纪的贸易是没有国界的，商人们来自四面八方。由于上述种种原因，围绕着每一种商品，每一个市场都要展开相当激烈的竞争。为了保障自身的生存，各个城市只有采取强制的手段，一方面限制外来商人的经济活动，把机会最大限度地留给自己，另一方面协调内部，尽量保证利益均等。这就是实行商业垄断的最根本的动机。
    商业垄断首先是通过团体来实现的。商人和手工业者的团体虽然都可称为基尔特（德文Gilde、英文Guild），但手工业者的团体又常用存福特（德文Zunft、英文Graft Guild）一词，本文亦循此例，以示区别。基尔特的形成可追溯到11世纪以前，其本身就是一个排外的组织。从1247年科隆市的一份史料可以看出，加入该市罗纱商人基尔特的必须具备两个条件：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和从事本行业的活动⑥。同时，商人基尔特又是一个特权组织，受到各国君主、大主教们的保护。我们今天对商人基尔特的了解，很多都是通过国王等颁发的特权状来进行的。一个享有特权的排外组织在城市中就形成这样一种势力：它可以对某一种商品或某一区域实行垄断，比如法国鲁昂市的商人基尔特和巴黎的水上商人就曾垄断了塞纳河上的运输船只以及这一地区的商品贸易⑦。
    手工业者的存福特比商人基尔特的起步要晚得多，因为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政治上，手工业者都受到商人的压迫和支配。直到12世纪以后，随着城市自治制度的确立和手工业者队伍的壮大，在城市当局的许可下手工业存福特才得以成立。其最为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所谓的“存福特强制”。这和商人基尔特的排外性质一样，凡属于同一行业的手工业者必须加入本行业的组织，否则便不许在同一城市内开业。加入者必须交纳一定数额的费用，并在生产和经营上服从行会的统治。比如手工业者不能随意扩大生产，不能私自决定产品价格，不能招收规定数额以外的徒弟，等等。存福特的成立是得到城市当局承认的，具有合法的地位，因此，对内实行会员的平等与连带，对外进行经营上的垄断，最大限度地体现了“存福特强制”这一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