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殖民者史学强调边疆战争和种族冲突的传统不同,自由主义史学家考察了边疆地区种族矛盾的逐渐发展过程,更加注意不同种族的经济交往、文化交流及其相互依存的关系。德·基维特明确指出,南非最重要的历史现象既不是布尔人与英国人的斗争,也不是白人与黑人或欧洲文化与部落文化的矛盾,“实际上,白人与土著的历史的最突出的特点不是种族或肤色,而是经济的密切结合”。(33)马瑞斯也认为南非的历史是不同的种族和文化不断交流融合,各种不同因素汇合成一个单一的社会的过程。但他对有色人种的前途则持悲观态度。(34)麦克米伦甚至极力反对班图研究系的设立,认为这只能扩大种族之间的鸿沟而不利于白人与黑人之间的相互融合。(35)这种“互动”的观点可以说是在批判殖民者史学的基础上产生的。虽然有其局限性和理想化的一面,但对研究种族关系变化的历史过程不无裨益。 自由主义史学的最大贡献则是将南非金矿业与土地、劳力及其贫困化现象联系起来,从而开始了对南非资本主义发展及其弊病的分析研究。他们指出南非资本主义工业给南非带来的巨大变化,这包括大量资本的投入和农业的商品化以及不断增加的无地现象和贫困化。钻石和金矿业一方面占用了大量土地,同时城市的兴起和新市场的产生使传统的自给自足经济已不能满足需要,农业必须走上资本主义和商业化的道路。在分析贫苦白人问题时,德·基维特甚至跳出了种族观点,“在19与20世纪之交,白人社会逐渐产生了令人头痛的不平等现象。……白人中间的种族平等并未阻止他们中经济不平等的发展。”(36)他们认为,大量土地的掠夺,“贫苦白人”和“贫苦黑人”的产生,劳动力的分工,无产阶级的出现以及土著部落制度的崩溃,这些无一不和南非工业的发展水平相关。这些观点实际上为70年代以来兴起的南非激进派史学提出了具有启发性的理论课题。(37) 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早期自由主义史学有两个显著的特征。第一,所有的史学家都受过正规的历史学训练,其学术造诣是殖民者史学家无法比拟的。蒂尔从新闻界转入史学研究,其著作多为史料堆砌和编年系列,少综合分析和理论概括。科里也是一名化学教授,历史研究是业余爱好。亦缺乏客观公正的治史态度。自由主义史学家受传统欧洲史学精神的陶冶,强调以客观科学的态度治史。麦克米伦明显地受克罗齐“每一真正的历史都是当代史”的思想影响,立足于社会现实找研究课题,强调研究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意义(38)。德·基维特对社会,经济等大量史料的综合显示了精湛的理论概括能力,同时他治史的客观态度也令人钦佩。在着手写《南非社会经济史》之前,他告诉麦克米伦:“我将会如实地叙述土著民族,正如他们确实是整个社会不可分离的一部分那样。”(39)马瑞斯宣称他要写的是科学的历史,“我的目的一直是建立事实并从中得出有效的结论,其他考虑都只能有意识地从属于这一目的。”(40)正是这种科学态度,使这位阿非里卡历史学家得出了实事求是的结论:所谓的“肤色问题”实源于欧洲统治者内心对非洲人的歧视态度。 自由主义史学的另一特征是史学家几乎都是将现实与研究结合起来,这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选题紧密联系社会现实。麦克米伦对南非史的研究始于他对格雷厄姆斯敦公共卫生问题的兴趣,而他的《开普肤色问题》和《班图人、布尔人和不列颠人》都是研究“土著问题”的经典著作。德·基维特的前两部著作虽然都是讨论英帝国的南非政策,但对南非各种社会问题形成的研究占了一定篇幅,《南非社会经济史》更详细探讨了种族问题的根源。马瑞斯的著作正是基于他对77万有色人种命运的关注而作,同时他也为改善有色人种的境况而大声疾呼。沃克的研究则始终围绕着种族关系这一主题进行。第二,直接参与社会实践。这一点在麦克米伦身上体现得特别突出。他不仅在约翰内斯堡的贫民窟进行调查研究,还到西开普、格雷厄姆斯敦和东部省农村进行了大量的实地考察。在采访中,他遵循“仔细倾听人们说的和想要说的,注意控制不让自己表达意见或卷入争论”的原则。(41)同时,麦克米伦还多次与政府官员会谈,阐述自己的观点,想以此来影响政策的制定。如1924年赫尔佐格竞选胜利后,麦克米伦马上要求会见并通报了自己对非洲保留地拥挤状况的调查。后来他终于因为批评政府而受到警告。(42) 和任何学派一样,南非早期自由主义史学亦有其局限性。对这种局限性不应该用今天的观点来求全责备,而应将其置于历史背景中考察,以求客观公正的评价。首先,自由主义史学家对非洲文化仍抱有歧视态度。在他们的著作里,白人比黑人进步,“文明”仍然是白人独占,非洲人仍属“原始”、“落后”。与殖民者史学不同的是,他们认为应该给非洲人一个发展机会,白人应该帮助黑人达到文明境界。这种欧洲中心论的家长式口吻和屈尊态度也是自由主义史学的一个特点。同时,他们的主要研究对象也不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非洲人。对于他们来说,政策研究是主要课题,只有对土著政策的研究或是对“贫苦白人”问题的研究才引发了他们对贫苦黑人、土地和劳力的注意。这种忽略南非本地民族的研究倾向直到60年代末期才被逐渐纠正。(43) 第二,英帝国史学传统的影响。与殖民者史学不同的是,自由主义史学家往往将南非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他们强调的是一个南非,既包括白人、黑人,也包括有色人种,既包括开普殖民地,也包括自由邦和德兰斯瓦。但他们笔下的南非仍处于英帝国的阴影之下。英帝国对南非的政策构成了他们的研究重点之一。同时,他们虽然对布尔人侵占黑人土地奴役黑人的行径给予揭露和谴责,但对英国的统治十分赞赏。在他们的笔下,英国政府代表着进步的力量,总是从人道主义出发,为非洲人着想,其在南非的成就不可否认。总之,他们的著作多少为英国在南非的殖民统治起了辩护作用,这不能不说是受了英帝国史学传统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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