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说扶南以后的柬埔寨社会中奴隶只有“买野人”和“后人”两种，说“也没有发现有关社会分化的资料”、“绝无提普通人沦为奴隶之事。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奴隶制在封建社会得到充分发展的可能性”云云，其实不过是《质疑》作者没有看到有关资料而作出的主观臆断而已。
    为了否认奴隶制在扶南以后的柬埔寨社会中的发展，甚至否认奴隶制在这一时期的存在，以使柬埔寨的社会历史符合其认定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质疑》作者还对周达观记载的真腊时人“皆买野人以充其役”作了新的解释，认为“以充其役”“即代替主人为国家服‘徭役’”，“而非从事农业生产劳动……”。这同样是主观而错误的论断。第一，“以充其役”可以解释为“代替主人为国家服‘徭役’”，难道不可以解释为“以补充其役使或奴役的人口”吗？《质疑》作者对这段话的解释本身就是片面的；第二，更主要的是，这种解释同当时柬埔寨社会中的实际情况是根本不相符的。大量的碑铭记载表明，当时的奴隶根本不是用来“代替主人为国家服‘徭役’”，而是分别属于不同的主人，各自替各自所属的主人从事不同的劳动。当时的奴隶按其所属关系，分为私有奴隶、王有奴隶和寺院奴隶。私有奴隶在周达观的记载中已经涉及，但仅有“买野人”为奴的记载，实际上，更多的私人奴隶应是债务奴隶。王有奴隶则属国王直接拥有的奴隶，如当时碑铭中提到有“国王的象奴”，便是证明。从来源上看，王有奴隶大概主要由战俘和犯法之人充当，因为一般人不可能直接欠国王的债而沦为国王的债奴，而一般的私人则又不大可能役使战俘和犯法之人。国王或私人把他们拥有的奴隶中的一部分捐赠给寺院，即成寺院奴隶。碑铭中提到有Knum vihāra（寺院奴隶）。此外还提到“敬神的奴隶”（Knum vrah）和“跳圣舞的奴隶”（Knum vrah rapam）等等，也应属寺院奴隶。（16）
    关于奴隶劳动的情况，真腊-吴哥时期的碑铭中也有大量记载，如提到有“做饭的奴隶”、“辗米的奴隶”、“烧水的奴隶”、“看门的奴隶”、“放牧的奴隶”、以及“演奏乐器的奴隶”、“跳舞的奴隶”、“唱歌的奴隶”等等。以上指的是从事家务或其它服务性劳动的奴隶。此外，还有从事手工业劳动的奴隶，如“从事铸造的奴隶”、“制造香水的奴隶”、“纺线的奴隶”等。也有从事农业生产的奴隶，碑铭中常提到有“耕田的奴隶”（Knumsre）。有一块碑铭还明确记载：“捐赠一块完全由奴隶耕种的土地”。（17）这些从事各种劳动的奴隶难道是“代替主人为国家服‘徭役’”？服什么徭役？代替主人为国家做饭？辗米？烧水？为国家纺线？耕田？或是代替主人为国家奏乐？跳舞？唱歌？如此论断，恐怕令人啼笑皆非。
    奴隶当然不都是用来从事农业生产劳动的，但资料表明，当时的奴隶确有一部分是从事农业生产以及其它手工业生产的。而且，随着奴隶数量的增加，而家务劳动和其它服务性劳动领域又容量有限，由家务劳动领域和其它服务性劳动领域扩展到农业生产和手工业生产领域的奴隶也相应增多，以致于梅·艾比哈拉在对16-17世纪时期柬埔寨的碑铭、法典、诗歌等资料进行了研究后，竟认为当时“奴隶无疑在主要的生产活动和农业中是很重要的”。（18）
    限于篇幅，对这个问题不想再多作补充。总之，从《质疑》作者的这些论断中，可以看出，对柬埔寨古代社会和奴隶制问题有进行深入研究的必要。
    四
    《质疑》作者之所以感到“疑”，实乃是把被一些人片面理解了的经典作家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理论奉为一种公式，具体地说，就是把奴隶制和封建制之间的关系绝对地看成是前后相承以及被否定与否定的关系，进而又用这种公式去任意框套历史的缘故。
    用这种公式去先入为主地框套柬埔寨历史的结果便是：尽管扶南时期关于奴隶的记载极少，也要牵强附会地“论证”出一个奴隶社会来。何故？只因其早。而去框套扶南以后的柬埔寨社会时，却截然否认奴隶制发展乃至存在的事实。但是，面对扶南以后确实存在有奴隶制（按《质疑》作者的说法，是“蓄奴现象”）这一事实，又不得不作些解释，下个结论。于是，便在“没有发现”有关资料的情况下，认为“还应该说是‘奴隶制的残余’”。
    如果没有我在前儿篇文章举出的那些资料和本文中补充的这些资料，“残余”一说也许能说得过去。然而，在大量的资料面前，怎么说得过去？扶南时期且不管它，就从真腊兴起以后算起，怎么会一直“残余”下来，“残余”了一千年之久？且不说奴隶数量在后期还不断增多这一客观事实。
    《质疑》作者或许会问：村社制度不也“残余”下来了吗？是的，村社制度在柬埔寨这一类国家确实是“残余”了下来，但却确实是一种残余。因为这时的村社制度与原始社会的村社制度在性质上已根本不同，这一点恐怕不需要作任何论述了。然而，奴隶制依然是奴隶制，性质上没有变化。奴隶人数的增加和奴隶制规模的发展且不去管它，就从奴隶的地位来看，自始至终没有根本的变化。扶南时期，没有更多的资料，仅从《质疑》作者列举的辨别盗窃者一事来看，奴隶的地位无疑是低下的，但仅此而已。真腊-吴哥时期，奴隶的地位如何呢？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已有记载，《质疑》作者也应知道。再后来呢？17世纪以后的一首诗中仍以劝喻的口吻说：“相信你的奴隶就等于是瞎了双眼”。（19）还有一首诗则在呼吁人们同情地对待奴隶（20）。另一份资料则提到，一名奴隶因主人残酷地毒打他而逃跑。（21）可见，奴隶的地位还是奴隶，奴隶制还是奴隶制。何况，资料表明，这种奴隶制仍一直呈现为发展的趋势。
    其实，先不去管“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如何如何，只要从具体的史料入手，细心研究，是不难发现柬埔寨这一类国家历史上封建制与奴隶制同时出现，而奴隶制则与封建制长期共存，并随着其发展而发展，随着其终结而退出历史舞台这一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