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至20世纪中叶民间文献中有关家族婚姻状况的研究
潘光旦先生在研究明清两代嘉兴地区望族时,非常注意族与族之间的婚姻关系,他认为:“望族之形成,除了种种环境的条件而外,自亦有其遗传的因缘,遗传的因缘又可以分两部分说,一是血缘,二是姻缘,姻缘与血缘虽不能完全划分,但先得有姻缘,然后可以有血缘。如今以往的种种地方氏族的作品,几乎全部只注意到了血缘,并且只不过是父系一面的血缘;一若此种血缘的形成和母系全无干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挂漏。” 这段话对于研究家族史的人来说,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提醒。的确,在研究家族历史时,大家关注较多的是祖孙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而对母系或家族间的姻缘问题有所忽略。事实上,在民间文献中保存了大量有关婚姻状况的资料,对此予以梳理,可以反映出不少问题。本文以江南洞庭席氏家族为个案,通过对该家族成员婚配情况的考察,从一个独特的角度窥见传统江南社会的内部结构,以及在向近代社会变迁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新特点。 一 一些西方学者在研究欧洲家庭史时,可以列举大量包括教区的登记册、法庭检验遗嘱的记录、家庭消费物品的清单等原始凭证或资料,尤其重要的是,他们所引用的这些材料在时间上又往往比较连续。“16世纪与19世纪之间,从人口方面来说,欧洲各国家庭史已经相当清楚。这是因为系统地进行了几次人口统计及地籍造册资料可以使用。特别是从15世纪未开始,在欧洲数国的许多主教管辖区里已经对受洗、结婚和丧葬进行登记。”② 利用相关资料可以探讨欧洲社会的人口结构、婚姻状况、家庭规模、家庭关系、经济收入、消费情况以及其财产的传代等问题。反观同一时期涉及中国人家庭方面的数据特别是连续性资料则比较缺乏。其深层的因素,在于中西方之间社会结构的差异以及管理体制的不同。然而,从中国历史文献的实际情况出发,我们有自己的资料来源、记录方式,诸如一些家族注重本族的历史,保存了不少家谱、祭祀记录乃至一些账册等,其中,就有不少内容可以反映家庭的婚姻等相关问题。 洞庭席氏家族为江南望族,迄今已延续千余年,这个家族在近几个世纪编修了数十种家谱,并保存了其他文献资料,部分涉及席家子弟的婚姻状况。该家族婚姻资料的连续性与相对完整性,为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基础。 洞庭席氏家族自唐代后期从北方迁居江南的太湖边,聚庐托处其间,子姓繁衍,逐渐成为洞庭东山巨姓。明代以来,席氏家族在商界的声名渐起,涌现出不少富商大贾,其中部分是席洙的后代。席洙,字子文,号怡泉。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生。在洞庭席氏家族中,已为第27世。他以居积起家,多年经营,颇有资产。与一般的商人不同,席洙熟读诗书,在有了一些家产后,更安心于读书,修身养性。当地县志称他:“孝友醇谨,达观身世,读书自乐”。③ 席洙对家族的贡献,不在于积攒了多少钱财,也不在拥有多大权势,而在于“立言”。他集数年之力,用心撰写了一部叫《居家杂仪》的书,对洞庭席氏子弟的影响极其深远。 先来看席洙本人的婚姻情况。席洙原配金塔村郑氏,继朱氏,“皆相继没”,再继西泾村吴氏。④ 郑氏、朱氏、吴氏均是东山当地人。有四子:端懋(观源)、端楚(澄源)、端樊(左源)、端攀(右源),其中,端懋为郑氏生,端楚为朱氏生,端樊、端攀两兄弟为吴氏生。席洙在世之时,家规甚严,保持了一个大家庭的规模。明万历十年(1582年),席洙去世,之后分家析产,从一些记载来看,不久家庭就出现了纠纷,一个孙子在端懋去世后,“屡有违言”,估计是为财产分割,与几个叔叔发生了矛盾。端樊、端攀“乃拂衣辞去”,又念母亲吴氏在家,不忍远贾于外。于是,兄弟俩先到邻近的青浦经商,“共权子母,逐什一之息”,开起了典铺。母亲吴氏非常支持他们,还拿出陪嫁时的金银首饰,“以佐之”。左源、右源后成为明代后期的著名大商人。 席左源、右源兄弟因经商在外,其婚姻状况又如何?席左源的原配乃本山殿后沈氏,为庠生沈余烈之女。⑤ 继临清王氏,在家谱记载“贰山东临清州王氏,生万历三十三年乙巳,卒康熙十七年戊午”。⑥ 从资料来看,席左源与原配沈氏相差1岁,而与王氏相差39岁。席左源当年“遣宾客子弟,北走齐燕,南贩闽广,不二十年,资累巨万。”⑦ 而临清是一个重要经商据点,他曾长期在那里设肆经营,显然,他是因为经商而在那里继娶王氏的。席左源有三子,即本广、本久、本彝,其中本广、本久为沈氏所生,所谓“嫡出”,本彝乃王氏生,所谓“庶出”。再看右源的婚姻,配本山后巷吴大宾之女。有一子,即席本桢。 席洙孙辈的婚姻状况,此以席本久、席本桢为例。席本久是左源的次子,家谱中只有寥寥数语:配东山金湾姜氏,继青浦沈氏。其实,那时的家庭情况远非如此简单,另据当时人的记载:本久“元配姜贤而无子,尚出奁中金置二女为翁备侧室,及冢子甫生,翁即择对庀妆具嫁遣之,其最后买者侍翁弥年,既嫁犹处子也。由是里党翕然推服。”后来,他在青浦经商,又娶侧室当地人沈氏,有二子,曰士琨,曰士玙,皆太学生,候选州同知。有三女,分别嫁给诸生严(宗龙)、徐(夏)、诸生蔡(光祖)。这些子女“皆沈出”。⑧ 席本久经常往来于太湖、泖淀之间,在朱家角镇中市下塘筑“澹香别业”。 席本桢先后娶四房,其中,原配乃叶巷吴成名之女,同岁;继娶叶巷叶氏,比他小10岁。吴氏、叶氏都没有生育;再续江宁府延啸云之女,延氏比本桢小14岁,后又续江宁府谭氏,也比他小14岁,可惜不久就去世了。⑨ 席本桢所配四人,前两位来自本山,后两位皆江宁人氏,这与席本桢在那里的经商经历有关。席本桢有四子,即启兆、启图、启疆、启寓,除启图为谭氏所生外,其他三子皆延氏所生。席本桢有六个女儿,俱延氏所生。这里,也要提一下席本桢六个女儿的婚姻状况:长女适茭田许聚奎,次女适安仁里严宗垂,三女适吴之度,四女适漾桥郑登远,五女适同里翁天浩,幼女适茭田许广誉。⑩ 所嫁配的大多是本地大家族。 席洙在《居家杂仪》中有几节谈到家族成员的婚姻问题,如认为婚嫁不宜太早,至“十八九岁可以成婚”;对婚姻,“凡结婚姻必须门面相登,察其父母及婿与妇之性行良善,家法严肃,可以匹配”;有关妻妾问题,“凡正妻,父母选择合配以偕百年之好……若有子,不该娶。娶妾亦当择良善人家,性度温柔者,方可与正室相处,勿纵其志以欺正室。正室亦不可嫉妒其妾。若妾生子可以继嗣。”(11) 席洙的这些言论在实际生活中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从席洙祖孙三代的婚姻状况来看,在未经商出游前,基本局限在洞庭东山内部几大姓氏之间的通婚,方圆不过数里。后来,因远处经商,交游面扩大,婚姻受到影响,但由于大多数人成婚在先,或习惯在家乡择偶,故原配仍多东山本地人,侧室则已扩大到数十、数百里之外的经商地或流寓地。然而,不管继娶还是侧室,席家的婚姻圈实际上随着经商活动的展开而在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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