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与“四天子”说:一种“世界观念”在亚欧大陆的流动(2)
阿拉伯帝国兴起之时,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开放的唐王朝统治时期,中国史籍称其为大食。虽然中阿之间曾于公元751年爆发过著名的怛逻斯(Talas,今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城附近)之战,但双方的友好往来却始终不断。伊斯兰教的创始人穆罕默德曾有一句名言鼓励他的门徒说:“学问,即便远在中国,亦当求得之。”(13)所以阿拉伯帝国派往中国唐朝的使节多达41次,(14)至于商人、传教士和旅行者更是络绎不绝。甚至当唐王朝发生安史之乱时,阿拉伯帝国还曾派出军队施以援手,帮助唐朝从叛军手中收复了长安和洛阳两京。(15) 瓦哈卜到达中国,约在唐末大动乱爆发之前。当时阿拉伯帝国正处在阿拔斯王朝统治的黄金时代,中国史书上称为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以伊拉克为中心,在底格里斯河畔营建了新都城巴格达。当时有许多中国的工商业者生活在那里,出生在巴士拉的阿拉伯著名学者查希兹(Al-Jahiz,775-868年)在《书信集》中曾说:“中国人擅长手工艺,什么锻造、熔炼、花样翻新的印染、旋工、雕刻、绘画、织布,无一不精。”(16)以至于有的学者认为中国工匠曾经参与了新都巴格达城的建设,因此巴格达又有“中国国王的礼物”之称。(17) 随着中阿关系的日益密切,阿拉伯人关于世界政治格局的认识以及相关地理知识也纷纷传入中国,而伊斯兰教先知的传说和事迹自然也会传到唐朝,为唐人所了解和熟知。 二、古代阿拉伯的“世界观念” 在中国皇帝与阿拉伯人瓦哈卜的对话中提到的有关世界五王划分等次的类似内容,还见于《中国印度见闻录》中的其他部分。其中有一段讲到:印度人和中国人都一致认为世界上有四个国王,依次为阿拉伯人国王、中国国王、罗马人国王、印度国王。(18)这段内容比瓦哈卜的叙述还要早。 在这段话中有几点值得注意:其一是没有提到“猛兽之王”突厥王,前述五王就只有四王了。其二是对阿拉伯王的评价充满了溢美之词,不过与前述借中国皇帝之口所强调的“领土最广、世界中心、诸国围绕”的情形有所不同,在此主要赞美的是其“伟大、富有、豪华”以及“无与伦比的宗教之主”,也即伊斯兰的代表,所以哈里发对其臣民来说是超越其他一切君主之上的“万王之王”;此外,对其他诸王则基本都没有予以评价。其三是罗马国王位于印度王之前。关于印度王,作者把他描写成是“穿耳孔人的国王巴拉哈-拉雅(Ballaha-raya)”,他说:“这个巴拉哈-拉雅,所有印度人都承认他尊贵,其他国王能独立行使自己的权力,但必须承认这一点:巴拉哈-拉雅的使臣来时,必须受到他们的祝福,以表示对其主人的崇敬。”(19)由此可见,这位国王其实就是指印度王。 类似的说法也见于《黄金草原》有关“国王们的尊号”的记载:中国中原、突厥、印度、室利佛逝和世界其他部分的国王都承认巴比伦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霸权,是世界上的第一君王。他在他们之间占有的位置就如同月亮在诸星辰中一般,因为由他统治的气候带是所有气候带中最为崇高的一个,他本人也是最为富裕和品质最为卓著的一个王子,他也是其政府中最为坚强和最谨慎的人。大家恰如其分地授予他一个“王中王”的尊号。有人把他在世界上的地位比作心脏在人体中的地位,或者是比作主要珍珠在项链中的位置。第二是印度国王或智慧国王、大象国王。第三是中国中原地区的国王。第四是突厥国王,又被称为“野兽国王”和“马匹国王”。第五是拜占庭皇帝,他也被尊奉为人类的国王,因为没有任何一位王子能统治比别国更为漂亮的人。天下的其他国王都处于同等地位,或彼此之间基本平等。(20) 在这段描述中所说的巴比伦国王,实际上应该就是指阿拉伯国王。称其为“世界上第一君王”“世界的中心”“王中王”等,这在古代两河流域兴起的诸王朝中一直都有这样的传统。如阿卡德王国的创立者萨尔贡(约公元前2371-前2316年)自称为“世界四方之王”(21);新巴比伦王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公元前605-前561年在位)自称为“王中之王”(22)。波斯帝国的缔造者居鲁士(约公元前559-前530年在位)在一份文书中宣称:“我是居鲁士,宇宙之王,伟大的王,强有力的王,巴比伦的王,苏美尔和阿卡德的王,世界四方之王。”(23)大流士在《贝希斯敦铭文》中,用三种文字刻写道:“我,大流士,伟大的王,众王之王,波斯之王,诸省之王。”(24)后来的阿拉伯帝国只不过是继承了这一以自我为中心的传统。所以,在这段话中抬高巴比伦国王的地位,其实是为了突出继承了两河流域诸王朝遗产的阿拉伯帝国的地位。 在这段描述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将印度的地位排在了中国和其他诸国之前,这在同时期其他阿拉伯古文献中从来没有过的情况。(25)它大概反映了10世纪时,阿拉伯与印度之间的经济贸易联系空前密切,甚至超过了与其他诸国之间的来往,从而导致了阿拉伯人在对世界认识上的变化。 在这段记载中,另有一个值得注意之处,就是将突厥国王描述成“占据着高昌(kūshān)城,统治着九姓乌古斯”,“享有‘回鹘汗(uyghurkhān)’的尊号”,这样的表述更符合10世纪时西域的国际政治新格局。突厥汗国早在8世纪中叶就已经败亡,继之而起的是回纥(后改称回鹘)。840年,回鹘汗国灭亡后,大部分回鹘人向西迁徙,一支迁到葱岭以西的中亚地区,一支迁到河西走廊,一支迁到西州(今新疆吐鲁番)。西州回鹘又向西发展,以高昌为中心建立了高昌回鹘政权。在辽、宋史籍中称其王为阿萨兰汗[或作阿思懒,一作阿厮兰汉(汗)],意为师(狮)子王。(26)在阿拉伯文献中称其为“猛兽之王”或“狮子之王”,(27)倒也是符合其实际情况。九姓乌古斯,又作九姓乌护,是存在于唐末五代宋辽时期中国西北部的乌古斯人回鹘部落联盟。在古突厥语里,“乌古斯”有“部落”“姓”“联盟”“箭”之意。中古时期,有“九姓回纥”“九姓铁勒”等部众,他们是在反突厥阿史那氏时形成的联盟。据法国汉学家哈密顿(James Hamilton)研究,九姓乌古斯(Toquz-θruz)联盟是由蒙古高原和中国突厥斯坦的铁勒部族所组成,其时间可能为7世纪初年。在8世纪末9世纪初,在回鹘人领导下大举扩张,其中有一部分到达中亚咸海一带定居下来,在以后几个世纪中又被伊斯兰化,所以被称为乌古斯。(28) 另一部古代阿拉伯文献伊本·胡尔达兹比赫著的《道里邦国志》中,也有关于“古代地球上的诸国君主及其王国”的记载:伊夫里宗(Ifridhūn)曾经将大地分赐给他的三个儿子。一块给了塞赖姆(Salam),塞赖姆就是统治西方的舍莱姆(Sharam),他是罗马(Al-Rūm)诸王和粟特(Al-Sughd)诸王的祖先;另一块地给了突什(Tush),突什就是统治东方的突吉(Tūj),他是突厥(Al-Turk)诸王和中国诸王的祖先;第三块地给了伊朗(Iran),伊朗就是伊朗舍赫尔(Iranshahr)的统治者伊莱吉(Iraj)。伊朗舍赫尔就是伊拉克(Irāq),伊朗就是伊拉克诸王--库思老(Kasrā)的祖先。在“各地诸王的称号”中:伊拉克王的通行称号是库思老,也就是沙罕沙赫(shāhānshāh,意为“王中之王”)。罗马的国王,通称作恺撒(Qaysar),也就是巴西勒(Bāsil)。突厥、吐蕃、可萨突厥诸国的君主均被叫作罕甘(Khāqān,即可汗)。中国的君主叫白鹤布尔(Baghbur,即天子)。以上诸王都是艾夫里宗(Afridhun)的子嗣。大印度的国王叫白勒海拉(Balhara),即众王之王。(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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