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举数例: (一)“挹怛国,汉大月氏之种。大月氏为乌孙所夺,西过大宛,击大夏臣之。治蓝氏城。大夏即吐火罗也。”(《新唐书》卷二二一下《西域传》) (二)“吐火罗,或曰土豁罗,曰睹货逻……显庆中,以其阿缓城为月氏都督府。”(《新唐书》卷二二一下《西域传·吐火罗》) 在吐火罗王国设都督府,却定名为月氏都督府。足证,在唐王朝统治集团心目中,所谓吐火罗,与月氏是可以混同,视其为表里的:吐火罗是国名,而居民实体,则是月氏,故而都督府,就能以月氏为号。 (三)“月氏都督府,以吐火罗叶护阿缓城置。领州二十五。……蓝氏州以钵勃城置。大夏州以缚叱城置。……”(《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 在吐火罗王都阿缓设置的都督府名“月氏都督府”,其下有“蓝氏州”、“大夏州”,可以说明唐代对吐火罗、月氏、大夏这些政治、地理概念的认识,是重叠、混同在一起的。 (四)“龙朔元年,以陇州南由县令王名远为吐火罗道置州县使,自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凡十六国,以其王都为都督府,以其属部为州县。”(《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 (五)“六月癸未,以吐火罗、噘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并隶安西都护府。……吐火罗国都为月氏都督府……”(《资治通鉴》卷二零零“龙朔元年”) (六)“龙朔元年六月十七日,吐火罗道置州县使王远进《西域图志》,并请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十六国,分置都督府及州八十、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仍以吐火罗立碑以记圣德。诏从之。以吐火罗国叶居遏换城置月氏都督府。”(《唐会要》卷七三) (七)“(永徽)三年……所以理阿缓大城为月氏都督府……以乌涅波为都督。”(《唐会要》卷九九《吐火罗国》) (八)“吐火罗国,唐永徽三年列其地为月氏府,以其叶护阿史那乌湿波为都督。”(《册府元龟》卷九六六《外臣部·继袭》) (九)求那跋摩(Gunavarman)译本,兜呿罗=月氏,《吐火罗语考》,77-78页。(22) 如是等等,都可以说明,在唐代文化知识界,将月氏与吐火罗联系在一起,用以分析、认识政治、地理、文化、翻译诸多方面的问题,确实是相当普遍,得到社会认同的。因此,玄奘称存在贵霜文化影响的安迪尔古城为“睹货逻故国”,不仅是十分平常;而且,当年不如是叙述,反倒会是难以理喻了。 除文首提及的《塔里木古尸》中关涉吐火罗 A语、吐火罗民族外,近三十年来,研究吐火罗者,还有《吐火罗史研究》、《古族新考》、《吐火罗人起源研究》等专著多部及更多数量的论文,这里不一一具列。研究中,涉及吐火罗语言、历史、考古、民族迁徙,甚至分子人类学等不同学科;关乎中亚古代历史、新疆古代民族、历史、考古、语言研究,是一个不仅具有学术价值,而且现实意义重大的研究课题。 本文切入点很小。只是涉及一组近年出土的唐代吐鲁番文书;还有国内外均有过关注,但又总未展开具体剖析的安迪尔古城。也就是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提及的“睹货逻故国”;也联系到玄奘游学印度途中,直接观察过的“睹货逻”故国。这些考古、文献资料,时代均在唐王朝时期。可以清楚结论: (一)在唐王朝时期,人们的概念是明确的,所谓吐火罗,就是古史中的希腊大夏王国,领地就在巴克特里亚,主要在今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境内。 (二)其次,这片土地,位置冲要,是中亚交通的十字路口。中亚大地任何重大的民族迁徙、冲突,几乎都会波及这片土地上相关王国历史命运的沉浮、变化。公元前2世纪,大夏先是亡于南下的塞人;随后,又为南下的大月氏人所统治,并建立了新的贵霜王朝。公元4世纪,贵霜亡于嚈哒;6世纪后,又沦于西突厥的统治之下。因此,在唐代史家的笔下,既循传统称这片土地为吐火罗王国,又因汉代月氏是这片土地上的新统治者,也称之为“月氏”,唐王朝政府在吐火罗置都督府,府址选在阿缓,是吐火罗突厥叶护的驻地,但取名却十分明白地称之为“月氏都督府”,这展现着唐代对巴克特里亚这片土地居民、历史的认识、尊重;针对西突厥统治的现实,可能还有另一层政治的含意。不论如何,这表现着占统治地位的唐王朝政治文化领袖们的主流观点。玄奘所以称具有贵霜(月氏)文化影响的安迪尔古城为“睹货逻故国”,根源、根据就在于此。 (三)中亚的昭武九姓王国子民,包括兴都库什山下、波斯东境的吐火罗国人,在丝绸之路上东行至西州、河西地区、甚至长安兴易经贸,是汉唐时期一种普遍性存在。分析上引吐鲁番阿斯塔那出土唐代文书,可以看出,已定居在唐王朝直接统治下的西域伊、西、庭州,成为唐王朝在编百姓的昭武九姓胡人,并不在少。他们对通过丝路积极进行的商业活动是了解、熟悉的。因此,就都敢于担保新来西州高昌县的吐火罗拂延、吐火罗磨色多、康尾义罗施等一行近20人的清白身份,为其申领过所承担责任。这对没有过所“西来”的吐火罗拂延等人,自然是十分重要的帮助。吐火罗拂延等人,不谙唐王朝的交通管理制度,不通语言,只能通过专职译人翟那你潘才能交待清楚个人情况,东行目的。请求高昌县能允许“责保”、颁给过所。这表明,在7世纪中叶的唐代西州高昌县,只通自身的吐火罗语,是无法与当地交流信息的。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可以说明许多问题的语言、文化现象。完全可据此推论,唐时西域绝不是吐火罗语流行、吐火罗人所在多见的地区。因此,一些学者,仅仅根据少数佛经译文上的“Toχr”题记,就判定西域高昌、焉耆、库车地区通行吐火罗语、吐火罗文,是混同了佛经翻译语言与世俗通行语言的关系,这两者,其实不是一个概念,是不能彼此等同的。而从吐火罗语文,又推演出吐火罗民族,更不是同一个概念。《塔里木古尸》作者,认为是由于公元840年回鹘西迁,才导致了“吐火罗语以某种形式消亡”。现在看起来,此观点并不符合历史的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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