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清之际从时间上说大体是晚明崇祯朝到清顺康雍时期。黄宗羲用“天崩地解”来形容这一时期的早期阶段,所言极是。这一时段,国内明清鼎革,历经满汉政权转化与文化巨变,世界范围正经历从15世纪末期的地理大发现带来的西方文化与体制在全球的扩张。文化相遇与冲突以多重形式展开,其影响波及今日之世界。 对中国和西方关系来说,最重要的事件是葡萄牙和西班牙从印度洋和太平洋来到东亚,耶稣会入华,由此带来了中华文明和欧洲文明在文化与精神上真正的相遇,这是中国和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知识界的第一次接触和对话。 在这次文化相遇与对话中,来华的传教士将刊书作为传教的重要手段。利玛窦说,“基督教信仰的要义通过文字比通过口头更容易得到传播,因为中国人好读有任何新内容的书”,“而且,日本人、朝鲜人、交趾支那的居民、琉球人以及甚至其他国家的人,都能象中国人一样地阅读中文,也能看懂这些书”。 由此,明清之际开始,在中国的历史文献中出现了一批新的类型的书籍,即翻译和介绍欧洲宗教、历史、哲学的汉文书籍。我们称之为“西学汉籍”。 梁启超研究明清学术史,对这些西学汉籍给予高度评价,甚至认为“字字精金美玉,为千古不朽之作”。 对这批文献的整理史,最早可以追述到1615年(万历四十三年)杨廷筠所编《绝徼同文纪序》,李之藻在1623年(明天启三年)编《天学初函》,收录了传教士和中国文人的著作二十篇,分为《理编》(义理类)与《器编》(实用类)。康熙朝后,西学影响日益扩大,后因“礼仪之争”,特别是雍乾禁教后,西学日渐式微。但作为一种新的知识,这批文献官方仍不能忽视,《四库全书》收入西学汉籍22种,对于西学汉籍中的非科学类书籍,“止存书名”,不收其书。这样有15部西学汉籍被入《四库存目》之中。 生于1620年的中国文人刘凝,编辑《天学集解》(今存手稿),涉及写于1599—1679年间西学汉籍的有284种,是当时收集得最全面的西学汉籍的序跋集。 在西方汉学界最早注意来华耶稣会中文著作的是基歇尔(Athanasius Kirecher, 1602—1680),他在1667年在阿姆斯特丹出版的《中国图说》首次向欧洲介绍了入华传教士的中文著作,其中包括利玛窦、罗雅谷、高一志等人的书籍。 明末清初来华传教士究竟出版了多少西学汉文书籍?写作并留下多少西学汉文手稿?这些学术界至今尚无定论。 一系列法国汉学家在编目方面做出了贡献:考狄(HenriCordi⁃er,1849—1925)1901年编写《十七十八世纪欧洲人在中国的出版书目》,收录了明清之际的西学汉籍363种。 古郎(MauriceCourant)1912年编《法国国家图书馆馆藏中国图书目录》,共收入了99名作者、明清天主教文献374种。 费赖之(LouisPfister)1932年出版《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共有63人写了366种中文文献。 裴化行(HenriBernard)1945年发表《从葡萄牙人到广东至法国传教士到北京期间欧洲著作的中文编译书目1514——1688》,刊出38位传教士名单,其中36人有中文著作,共236种。1960年,他又发表了《从法国传教士到北京至乾隆末期欧洲著作的中文编年书目1869——1799》,并整理出《北京刊行天主圣教书板目》《历法格物穷理书板目》《福建福州府钦一堂刊书板目》《浙江杭州府天主堂刊书板目录》四篇目录,共刊录303种文献。 中国学者徐宗泽在《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中收录《徐家汇书楼所藏明末清初耶稣会士及中国公教学者译著书目》402种,《巴黎国立图书馆所藏明末清初耶稣会会士及中国公教学者译著书目录》760种,《梵蒂冈图书馆所藏明末清初耶稣会士及中国公教学者译著书》169种。 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著录的西学汉籍321种。据今人钱存训统计,明清之际耶稣会传教士在华两百年间共翻译西书437种,其中宗教书籍251种,自然科学书籍131种,人文科学书籍55种。李天纲估计明末清初关于天主教的文献应该不少于1000种。 2014年出版的《梵蒂冈图书馆藏明清中西文化交流史文献丛刊》44册,是中国学者经过七年努力,首次在大陆出版明清之际的西学汉籍。梵蒂冈图书馆由于馆藏的地位和特点,在文献数量上为最丰富。它包含的不仅仅是来华耶稣会士的汉文文献,而是众多来华传教修会的汉文文献,从而给我们展示一个更为宽阔的视野;其次,也不能将这批文献仅仅归结为“传教士汉籍”,因为它也包含有中国士大夫、文人信徒乃至佛教徒与天主教论辩的文献;它还包括传教士从中国带回或寄回欧洲的数量不菲的中国古籍;再次,它更包括文化交流史中基础性的工具书——辞典和字典。将这些整合起来,构成了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丰富多彩的历史画卷,凸显出特殊价值。 这批文献的出版,对中国明清史研究,包括中国政治史、思想文化史、中国天主教史、中国翻译史、中国语言史,乃至对西方汉学史和全球化史研究,都将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正如陈寅恪所说,“一时一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一代学术之新潮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