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观之,“节日热”背后有超越不同党派和革命政府政治歧见的普遍动力和共同目标,即培育具有新道德价值观的公民。(47)新(注:动词)人以再造一个全新的民族,也就是所谓的“再生”,是贯穿革命始终的核心目标。“再生”一词在旧制度时期就已存在,但法国革命的爆发则赋予了它新的意义。革命的法国人认为,过去全部的历史都是不幸,叠加着专制主义、教士制度和封建主义三重病变,不值得从中挽救任何东西。他们要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冒险,创造一个全新的民族。(48)奥佐夫评价道:“这是一个梦”,他们梦想回到人人平等的纯真远古时代——一个可能从未真实存在过的想象的乌托邦;“但也不止是个梦”,他们真的付诸行动。“革命十年间,万千种机制和创新,集中践行再生观念:通过创设新省重划空间,通过创制革命历革新时间;给各种场所重新命名,建立新学校,颁定新节日”。(49) 综上所述,革命十年节日如潮,其根本动因存在于实现民族“再生”的革命政治文化中。特定的政治情势则赋予了它们五彩斑斓的个体特征。在包括“统一不可分割节”在内的众多节日里,我们都可以看到乌托邦理想与特定的政治意识形态考量并存的情况。 “统一不可分割节”孕育生成于大革命的母体中,尽管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事件,但正如前文所示,它承载了这场革命几乎所有的基因信息,生动地体现了后者的面貌特征和精神特质。这里姑且抛开节日设计者们自己描摹的庆典形象和含义,拉开距离观察之、理解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经过历史学批判地重构的革命形貌与特征。首先,它的空间建构呈现出的是一幅渐趋激进的革命路线图。从自由元年开辟新时代始,从鱼市街到革命广场,剧情三次转折:迫使王室迁居巴黎、投票处决国王、击败联邦主义维护共和国统一,主角从少数妇女到人民代表再扩大到人民本身,革命目标随之从与君主制妥协的相对自由上升到人人平等的纯粹自由。其次,饮自然之水,穿行于各条街道的仪仗队伍,放飞群鸟,对着高高在上的祭坛宣誓……繁复的仪式和象征符号显露了大革命的宗教特质。不仅这些表现手法与大型宗教剧类似,更重要的是,它颂扬的那些价值超越历史与社会,如同宗教教义一般“植根于人性本身”,“抽象而普遍”。(50)所不同的只是它以公民崇拜取代上帝崇拜,理性崇拜取代神性崇拜,它向人们许诺的千年王国不在彼岸,就在此岸。节日是重新订立契约的庄严时刻,仪式礼毕,标志着神圣性实现了从天国向人间的转移。 最后,该节日还揭示了熠熠生辉的革命理想主义固然体现人类向善向美的不屈追求,却难以真正落实到平凡质朴且幽微繁杂的社会当中。革命者们不得不通过精心雕饰甚或扭曲现实的方式,以迎合革命理想的诉求和意识形态的逻辑。大卫所设计的方案,为了表达想要的寓意,主观随意地选择地点;(51)为了提高戏剧效果,选择漂亮女人替代10月5日的女英雄们,米什莱对此表示了极大不满。即便在节日中得到颂扬的妇女,在现实中也并没有真的被接纳到主权者行列。塞舍尔在这一站的演讲,高调颂扬的是自由,而赋予女性的角色不过是让她们生养捍卫共和国的英雄。(52)而实际情况也恰与此投契,正是在雅各宾派当政时代,女性几乎完全被逐出公共领域。(53)事实上,节日的整个程序都经过革命政府的精心设计和控制,“丝毫感觉不到人民的自发性”(54)。一个节日况且如此,更遑论欲全面再造人和社会的宏大计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