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如此,而生者也没逃脱批评。罗马人相信人在死后依然眷恋尘世中的各种享受,于是就像《关于丧事》中所写的那样:“拿了马匹、侍妾,有的还把倒酒的人,到坟上去杀掉,拿了衣服和别的装饰品去烧或是埋掉,使得他们在地下那里得以享用这些东西。”(39)琉善在《卡戎——观察者》中嘲讽了这样的行为。当卡戎来到人间看到坟墓时,问赫尔墨斯:为什么人们把花放在石头上,给石头涂油,在坟前焚烧昂贵的食物,还倒酒和蜜乳?赫尔墨斯表示自己也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会相信幽灵能够享受那些。于是,卡戎嘲笑那些人是“愚人”、“白痴”,并且对赫尔墨斯说:“他们连头盖骨都干枯了,还能吃喝……我已经有不少事情,如果我不仅要把他们送下去,而且要重新把他们送上来喝蜜乳,那我的处境将非常可笑。”(40)《关于丧事》也批评人们“在现在快要开始腐烂的身体上,搽上顶好的香油,给戴上鲜花,摆列出去。穿着华美的衣服”。(41)在琉善眼中,这种行为显然是没有必要的。罗马祭祀死人的古老信仰也遭到了他的挑战。 琉善讽刺传统神灵,反对祭祀问卜。他的很多作品将神话故事作为加工素材,对神灵予以批评,把原本高高在上的神灵拉下神坛。同时,琉善也批评祭奠死人。法国学者马修·卡斯特(Marcel Caster)认为琉善是一个无神论者,理由就是他对传统宗教的神灵调侃得太过分了。(42)琉善对传统信仰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此时罗马宗教的总体走势。 关于传统多神教在2世纪罗马的发展情况,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看法。吉本认为,通过琉善的批判可以看出,此时在罗马帝国传统宗教已经开始走下坡路。(43)然而,琼斯则主张这时期传统宗教是十分繁盛的:“当时的文学作品或历史遗迹并没有反映出奥林匹亚宗教信仰的滑坡……如果传统神话并不为民众所重视的话,就很难解释为什么琉善同时代的基督教的护教者如此猛烈地攻击它们。”(44)可见,此时的传统多神教处于由盛转衰的临界点上,表面上依然繁荣,但民众内部对待宗教的态度已悄然分化,出现了两类人群:一类是迷信者,一类是觉醒者。迷信者的主体依然是普通民众,其中不乏不学无术的知识分子和保守的上层统治者。觉醒者,应以哲学家为代表,同时也包括上流社会中推崇希腊文化,尤其是深受希腊思辨哲学影响的人们。普通民众当中广泛流传的神话传说,不足以令哲学家们信服。他们在辩论中可以用理性轻松地推翻传统的宗教教条,就如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所说的那样:“本来嘛,怎么可能让一个哲学家把一些诗人的无聊故事和由古代留传下来的一些支离破碎的传说,看作是关于神的真实记载;或者让他把那些满身缺点,作为一个人看也让人厌恶的生物当作神来崇拜呢?为了对付这么一些无足轻重的对手,他屈尊对他们使用了理智和辩论的武器。”(45)而哲学家对神灵和神话故事的质疑,当然更直接地表明了罗马传统宗教地位的下滑。以琉善为例,他对传统宗教迷信的讽刺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反过来,“除非一个作家已发现他的国家所信奉的神灵早已成为上流社会和知识界暗中鄙弃的对象,他是绝不会随便把他们拿来让人公开加以嘲笑的”。(46)琉善是一个与罗马上层交往较多的学者,能够探知上层的主流倾向,同时也愿意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与之相逆。他的生平和作品都说明了这一点。当然,琉善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本身也属于罗马上层社会。因此他的观点具有一定代表性。总之,琉善对传统宗教的批判,表明此时繁荣表象下的传统宗教,开始要走上下坡路了。 2世纪帝国的历史舞台上还活跃着另外一派宗教,那就是基督教。琉善在《佩雷格林之死》中,讲述了佩雷格林(Peregrinus)混入基督教并被捕坐牢后的情况。这部分内容反映了当时基督教的发展状态。琉善在文中说:“有人从亚细亚各城市前来营救他,支持他,安慰他,这些人是基督徒用他们的公共基金派来的。当他们有这类的公众事务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料想不到的快速,在短短的时间内把一切花光。”(47)这一方面说明基督教当时已经广泛传播于很多地方,拥有不少信徒;另一方面反映了基督徒已经有自己的公共基金。这就意味着基督教内部经济状况已经很好,说明它已得到很大发展。 基督教的发展也同样说明了罗马传统宗教走衰。“因为宗教的定在是一种缺陷的定在,那么这种缺陷的根源就只能到国家的本质中去寻找。”(48)宗教是应人们的精神需求而生,为人们的精神需求服务的。基督教的发展说明它可以满足当时罗马人的精神需求。人们有需求就意味着有缺失,有缺失就可见传统宗教存有不足之处。在2世纪的罗马帝国,质朴务实已成过去,追求物质享受变成了时尚,金钱至上观念的流行促使许多人放弃道德底线。同为罗马公民,富人沉浸在财富带来的幸福中;穷人则在物质上的匮乏和精神上的妒忌这两团烈火中煎熬着。无力改变现实的人们,在绝望当中需要精神的慰藉。那么,如何才能摆脱现实的痛苦,重建往昔公民平等的尊严呢?基督教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难题。它缓解了当时穷人当中普遍存在的痛苦。例如,穷人面对自己拮据的生活感到难过,而基督教倡导朴素生活,可以令人欣慰。又如,穷人看到富人奢侈生活而心生嫉妒,由此产生痛苦。然而,基督教主张惩罚富人,对穷人施以经济帮助。“按照圣经,任何一个基督徒都没有权利独自占有任何财产;财产共有是唯一适合于基督徒社会的状况;一个善良的基督徒不得向其他基督徒行使权力或发号施令,不得担任任何政府职务或享有世袭权力;相反,既然一切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那么在人间也应该是平等的。”(49)再如,穷人对于自己所处的社会地位和面临的种种困境无力改变,深感绝望。对此基督教倡导来世的美好。“它认真地对待彼岸世界的报偿和惩罚,造出天国和地狱。一条把受苦受难的人从我们苦难的尘世引入永恒天堂的出路找到了。”(50)由此可见,基督教的教义可以抚慰人心。 与此同时,罗马的传统宗教却无法完成上述任务。罗马宗教强调实用:“罗马宗教在目的上显然更具政治性,较少具有人道主义。它的作用不是颂扬人类,或使人在世间感到自在……罗马人的道德,几乎与宗教没有关系。罗马人不请求其神灵让自己变得高尚,而是希望神可以给予其家庭及社会共同体物质上的恩赐。”(51)因此,罗马传统宗教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当宗教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要求时,人们就会将之抛弃。故而基督教的发展本身就意味着人们对传统宗教的抛弃,揭示了传统宗教的走衰。不仅如此,基督教从诞生之初就特立独行,将自己置于罗马传统宗教和帝国的统治力量之外。这个排斥传统宗教的一神教,在此阶段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争取到了更多的教众。这一现象本身也说明了传统宗教的相对衰落。 总之,琉善的作品从两个方面反映了罗马传统宗教的衰落趋势。他对罗马宗教的批判说明传统宗教开始走上下坡路。同时,其作品中所体现出的,这个时期基督教的发展,也证明了此时传统宗教的走衰。由此可见,在2世纪的罗马帝国,传统宗教在繁荣的表象下来到了由盛转衰的临界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