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知识群体腐败 琉善在其作品中对帝国知识分子的堕落也展开了批判。通过他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罗马帝国文化阶层的情况。首先,琉善批评知识分子苟合取安,反映了当时一些文人为饱口腹之欲而巴结富人,用腹中诗书娱乐和服务有钱人。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指出的:“要评价古代世界崩溃时代的晚期古代各家哲学学说的现实意义……只需注意一下这些学说的信徒在罗马称霸世界时的真实处境就行了……可以在琉善的著作中找到这样的详细描述:人民如何把他们看作出当众洋相的丑角,而罗马资本家、地方总督等如何把他们雇来养着作为诙谐的弄臣,要他们在餐桌上为几根骨头和面包屑而和奴隶们争吵不休,在争得一勺酸酒之余,就专管用‘不动心’、‘忘言’、‘快乐’等逗人的话来使大臣和他的客人们开心。”(52)这些知识分子虽无多少真才实学,却练就了一身攀鸿附骥的本领。同时,琉善的作品揭露了很多所谓的“哲学家”道德沦丧、行为不检、举止粗鲁。在《宴饮》中,琉善在文章前半部分表扬宴会的组织者说:“阿里斯泰尼图斯(Aristaenetus)真是不错。他在庆祝最重要的日子的时候,选择了邀请最博学的人,挑选了各个学派的领袖,一个学派都没落下,毫不歧视地邀请了所有的学派。”(53)他表面上是在感叹和赞扬,实际上是嘲笑这些来宾,进而暗讽各个哲学流派都不乏此类低俗货色,其中有些还是学界领袖。事实上,琉善在行文过程中,曾借吕奇努斯之口正面表达了自己的感想。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能提高个人的修养的话,那么学习多少人文科学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说这些人各个伶牙俐齿,实际上是自取其辱;让人思想偏激的是教育,而不是酒。贺透伊默克勒斯(Hetoemocles)在没喝酒的情况下也写出了那样的信。(54)而且同赴喜宴,没受教育的人举止得体;知识分子却行为粗鲁。教育让知识分子们只执著于书本上的内容,却对实际生活毫不在乎。这些内容说明当时的文化阶层和教育体系中存在着严重问题,培养出的人有知识,没文化。 琉善的作品所揭露的,众多知识分子身上另一大缺点是言是人非。那些哲学家们尤其如此。他们表面上坚定地维护本派哲学理念,各个看起来都造诣颇深,对一切违背自己哲学教义的行为都深恶痛绝,但是能够做到言行一致的却是凤毛麟角。遇到秉持理念与之相悖的哲学家,他们会誓死与其辩论、斗争。但是,当这些人走下从众人瞩目的讲台,回到日常生活中时,却将自己的信念忘得一干二净。听其言,人们会觉得无可非议;观其行,就会发现其为人不可取。琉善曾在自己作品多处批评此类哲学家虚伪。一些哲学家号称推崇哲学,追求公正。事实上,他们自己在为人处世上,连最起码的公平都做不到。 琉善还对哲学家队伍中名实不符的现象进行了批判。这说明当时的哲学家队伍当中混杂着很多伪哲学家,其目的只是为谋得丰厚的报酬。这种滥竽充数的伪哲学家,给哲学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在琉善的《出逃者》中,宙斯看到哲学女神泪流满面时,询问她是否人们又犯下了像杀死苏格拉底那样的大错。哲学女神的回答是:是伪哲学家恶劣的生活方式逼得她逃走。(55)通过这样的对话,可以看出伪哲学家对哲学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其不良影响无异于杀死苏格拉底。 琉善还攻击了空想说诳的哲学家。他这样做不只是给后人写下了各种奇异的鬼怪故事,也不仅仅反映出哲学家的迷信,而是传达了更深层次的信息,即很多人信口雌黄,哲学家的话不可信:“他们是胆大包天的骗子。”(56)正如周作人先生在《爱说诳的人》的前言中所说的:“他所攻击的乃是当时的哲学家,实在就是所谓学者,他们乃是‘爱智慧’的人,论理是切实懂得事理的人了,但是他们只凭了传统,各立门户,有所主张,可是也只用空想,弄些诡辩,实际是和庸众没有什么不同。”(57)一些事情很显然是假的,但是却出自哲学家之口。同时,还有同类人积极地帮其圆谎。这说明很多哲学家狼狈为奸,生活在虚假和谎言当中。对于这一点,普鲁塔克的作品也有所反映。他曾讽刺伊壁鸠鲁派哲学家说:“我的意见是,如果他们要做到言语与其痛苦的经历相符,并且不为追求掌声而因空洞的话语招来夸夸其谈的骂名,那么他们就不应该主张‘肉体的平稳状态’是一切愉悦的源泉,也不该声称:在痛苦的疾病中挣扎的人会感到愉悦,并且能用傲慢的轻蔑来医治病痛。”(58)普鲁塔克对斯多葛派哲学家的讽刺更加直白尖锐。同琉善一样,他批评一些哲学家欺骗世人,夸大哲学的作用。普鲁塔克说:“斯多葛派的哲人,尽管昨天还最为丑陋、堕落,今日却突然变得德行出众;从一个满脸爬满皱纹、面色发黄,如埃斯库罗斯口中‘受腰痛折磨,可怜的被病痛困扰的老人’,变成了一个魅力四射、相貌俊美的男人。”(59)因为斯多葛派哲学的美德可以带来一切:“‘说吧,如果你有什么愿望;你一定心想事成。’它能带来财富;它能架构王权;它许给你幸运;它让人发达且无所缺少、完全自足,尽管他们自己一个德拉克玛都没有。”(60)然而,现实却有力地证明了这些哲学家在骗人。这些扬言拥有哲学就能获得幸福的人,在研习哲学之后依然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仍旧为了口腹之需而放弃尊严:“得到了斯多葛派‘丰饶之角’的人,尽管已经变得富有,却还要从别人那里乞讨面包;尽管已成为国王,却还为赚钱而解析逻辑推理;尽管唯独他拥有了一切,却还要交房租,买面包和奶酪,而且经常为此而借贷或向那些一无所有的人祈求施舍。”(61)普鲁塔克的论述,印证了琉善的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现象,揭露了哲学家的谎言。 琉善的作品对哲学家们的争强好辩也进行了讽刺,反映出当时的哲学家终日探讨空洞、抽象的问题。通过琉善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各派哲学家都坚定,甚至是盲目地维护本门派的学说,所以他们时常辩论、争吵。然而,他们的讨论从未得出统一的结论,只为逞口舌之快而争辩不休,在辩论中表现暴躁、粗鲁。例如,在《双重起诉》中,潘对公正女神介绍哲学家时,讲述了他看到的哲学家争吵的景象:“随着会议的进行,他们的声音高到了用假声的程度。由于谈话的时候异常激动和用力,他们的脸都变红了,脖子肿胀,血管暴出,就好像长笛手拼命吹一只闭合的笛子一样。实际上,他们打乱了争论,搞不清楚最初要探究的主题,在相互谩骂之后,用弯曲的手指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走了。声音最大、最放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则被认为是最厉害的。”(62)另外,《云上人》中也提到了哲学家的这种行为:“他们搜集尖刻的言辞,钻研新颖的骂人的话语,斥责旁人;他们中间谁最吵闹、最莽撞、最勇于诽谤别人,谁就名列第一。”(63)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苏格拉底与阿伽通之间有一段对话。对话结尾处阿伽通说:“苏格拉底,我没法反驳你,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吧。”苏格拉底回答说:“不,亲爱的阿伽通。你不能反驳的是真理——反驳苏格拉底其实容易得很。”(64)苏格拉底是在告诉人们:哲学辩论的目的不是争吵,或是打败对手,而是获得知识;辩论的目标是为了揭示真理,而非让辩论者一较高下。琉善笔下的哲学家们的表现,不仅反映了他们个人修养较差,还说明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辩论的目的是为了打败对方,而非探求真理。这种狭隘的心态掺杂了强烈的主观情感后,让争论中的他们丧失理性,意气用事,使其辩论从争论演变成谩骂。 (责任编辑:admin) |